第四节·南疆苦旅·提要
林仲璃起身,想要靠近唐沐沐,怎知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抓起身边的青玉剑,剑鞘反射着银白色的寒光,她的脸上也写满了厌恶:“别过来!”
“‘趁着老虎生病,一定要给它套上脖圈’唐姑娘没有听说过这句谚语么?”林仲璃露出得意的神色。
——
先前听唐姑娘说过,她用的花水自己买不起,现在看来,还真是买不起啊。
“公子,这里也有售价五片金叶子的权贵花水,沉积也过了半年。”还是太贵了,平民使用的花水,几片铜叶子就足够了,卖价以金叶子计算的在他看来都能算是昂贵。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的么?如果想买更便宜的花水,出门左转有地摊。”
“谢谢。”掌柜的眼神刺痛了自己的自尊,林仲璃沉默着退了出来,再不敢进入相邻的另外香楼。顺着掌柜所说,他又转了几家看起来没那么奢华的香楼,除了粘上些味道外,并没有收获。一个月到两个月沉积的花水,香气仅仅能存留一两日,远远比不上沉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花水。“花水的沉积存放时间与散发香气停留时间是呈现正比关系的。”
空手而归,一想到回去后看到唐沐沐失望的神色,他便觉的过意不去,但是的确没有更多的钱挥霍在这上面了。
回到孙宅已经是午夜,轻推开房门,屋里漆黑一片。林公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估摸着唐姑娘这时应该已经睡熟了,便不再打搅她。只身从行囊里拿了衣服垫在椅子上,做好这一切后,他准备靠在上面休息了。
他刚要合眼,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凉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猛然回头只见唐沐沐坐在床头,双瞳反射着窗边露出的银色月光,正幽幽地盯着自己。那无端而起的寒意正是从那毫无温度的眸中发散出来,整个人像是一尊淡漠生死的地狱女神。
“……带着奇怪的味道回来了。”
“什么?”林公子仔细分辨,才听出她说的话。低头嗅了嗅,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
“唐沐沐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林仲璃起身,想要靠近唐沐沐,怎知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抓起身边的青玉剑,剑鞘反射着银白色的寒光,脸上写满了厌恶:“别过来!”
脚步已停了下来,伸出的手也缓缓的放下。
“好吧。”面对戒备的目光,林公子的心中莫名地抽紧。
“你不知道你身上全是些肮脏的味道么!”唐姑娘死死地攥着青玉剑:“别过来!”
夜已经很深了,林公子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僵持了片刻,他妥协了:“好吧……”伸手自腰间钱袋取了一片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叶片,轻轻置于桌上,叹了口气,提了自己的背囊和衣服推门而出。
唐沐沐忽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异常愚蠢的事情。单纯如他,也许并不知道这繁华盛世下的黑暗与污垢,或许仅仅是为了一个承诺而四下求索……
“唐沐沐,你也是个笨蛋呢。”这觉肯定睡不香了,万一他在遇上什么不测,相比有成湖的花水,又有何用呢?她披了斗篷,拎起宝剑推门而出。
马厩,大厅,乃至于大门口,都没有他的身影。能去哪里呢?唐沐沐抽了抽鼻子,他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让人不快的味道。
“真是笨蛋,去那种地方问花水,当然会沾染那种味道!下次定要让那个笨蛋记住,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想到此处,她加快了步伐。
“喂,林……仲璃,你要去哪里?”空无一人的街道,唐沐沐停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找个能睡觉的地方,顺便洗个澡。”
“这个时候,热水早就冷掉了……”
“那就用冷水。”面前那人连头也不回,跟着回答道。
“笨蛋,会生病的。”
“哦……”
真是木头!唐沐沐拼命压制住拔剑的冲动,用力过度的指节已经泛白。
“回去吧。”许久后,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林公子回了头,从她的眼中读到了一点点可以称得上是恳求的目光。
“你说走便走,你说回便回,当本公子是什么了?猎犬么?”
“你比犬笨多了,至少猎犬还嗅得出哪里去不得。”既然开起了玩笑,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吧。
林仲璃犹豫了下:“要不……还是明日再见吧。”
“你!”唐沐沐一跺脚。
“你要去哪,本姑娘随你去。”见她丝毫不退让的表现,他也有些头痛,实在不想再看到她露出那样嫌弃的表情,再来一次的话,宁愿还是不要相见为好。
“回去吧。”唐沐沐叹了口气。
“那你先告诉本公子,那是什么味道。”记得刚刚淋过一场雨,不会有什么讨人厌的味道吧。
“……林公子身上的,不是腐烂肉体的味道,也不是战场的血腥味道,更不是旅途的疲惫味道,而是唤作风尘的味道。”
林仲璃想了下,恍然大悟。原来她生气是为了这个。“所以唐姑娘原来是见不得……”他没能讲话说完,原因很简单,唐沐沐的剑已经举起来对着自己,眼神中充斥着强烈的难以言表的情感。
“是占有欲么。”简单说,是的。
唐沐沐把自己的脸庞隐藏在斗篷里,默不作声,不知道是被林仲璃羞辱得无力反抗还是设下的圈套。总之,林仲璃此刻被巨大的胜利感包围,一直凌驾于自己的唐沐沐竟然服软了,实在是太过于难得。
见他太过嘚瑟,唐姑娘牙根直痒:“林公子你恐怕不知道这内情……”
“本姑娘的旧相识,曾经招蜂引蝶,后来他死了,是本姑娘一手操办的呐。自那时起,凡是见到类似的人,本姑娘都看不惯,所以请公子离本姑娘远一点,小心一剑让你与那败类在九泉相会!”
她口中如真似假的一番话让林公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本公子与唐姑娘毫无亲密关系,也会无故受到牵连不成?”
“那得问本姑娘的宝剑了!”哗啦,她晃了晃腰间那把自二人相遇以来就未曾拔出过的青玉宝剑。林公子脸上的笑容更为僵硬,主动权转了一圈似乎又重新给她把持住了。
林仲璃可以说是灰溜溜地回到房间,不过这次垫上了唐姑娘床上的一席杯子,也算是舒服许多。
“时间已经不早了啊。”林公子放下行囊,从里面拿出一身新衣服换上,这次重新靠在椅子上,扫了眼早就呼呼大睡的唐沐沐,心中稍稍安稳下来。
“不过再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亏呢,无缘无故挨骂被赶出屋门不说,然后又被威胁着押送回来,况且……”他扫了眼刚刚自己放置的金叶子,现在也不翼而飞了。
“亏大了呀!”林公子欲哭无泪。
第二日,林仲璃果然睡过头了,不过好在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唐沐沐也与那孙商人事先约好了,今日去参观他的花水工坊。不过等到他洗刷完毕,三人才正式启程。
在工坊参观的一路上,唐沐沐兴趣高涨,不时和孙商人及小工对话,了解花水的制成工艺和流程,时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林仲璃跟在几人后面,默默观察工坊的各种装置。
人人都说南北差异,南工北贸,此言不假,很多奇妙的机巧工艺只有南疆这里才能见到,比如岸里那边的丝织机、这边的花水工艺,还有酿造什么的不一而足。产生这样差别的原因有很多,地缘因素仅仅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流传于民间的工匠探索精神。
众多用于蒸馏、过滤、加压的装置摆满了整个地下工坊,空气中都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最后一个环节是沉积。”众人来到一个地下大厅,里面摆了几排木制的行架,上面放满了人腰那般粗细的瓷瓮,里面盛满了静置时长不等的花水成品。
孙商人吩咐小工从沉积时间最长的瓮里取出一些花水,装在小瓶里面。
“孙氏花水虽然没有太大的名气,但也是祖祖辈辈用心流传下来的手艺,赠与姑娘以表感谢!”唐沐沐欣然接受。
“其实花水工艺与酿造也有些共通点,我特地吩咐家人留存了一些原浆与蒸馏酒赠与公子!”竟然还有这样的礼物,林公子不忘看了下唐姑娘的表情,见她没有异样才放心收下,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礼物也拿了,东西也备好了,眼看已经是中午十分,吃过午饭就该离开了。”
“林公子,这浓浆和蒸酒,想必携带不便,依本姑娘看来就……”唐沐沐刚走出孙家的工坊,就要打他手中酒的主意。
“就装进本公子的肚子里吧!放坏了就糟糕了。”林仲璃用的正是她之前所用的说法。
“那是极好的,不过林公子的肚子能一下装进去这么多酒么?”
“莫要小看本公子呢。”
“若是在饮用中洒下一滴酒,应该怎样惩罚林公子呢?”
“怎么会有惩罚的道理?”
“那就丢掉好了。”
“不要!”
二人围绕着酒拉扯了一番,最后仅仅让他留下一点,剩下的全卖给了中午吃饭的小酒馆,也才换来了一片银叶子。
“本姑娘还没来得及逛街,公子就嚷嚷着要离开,诺言还没兑现呢。”
“什么诺言?”
“当时承诺的本姑娘一片金叶子的花水呀,公子的记性不至于这样差吧。”
“你不是有一大包囊的花水了么?”
“女孩家的花水,永远不嫌多呢。”
面对唐沐沐伸出的纤手,他不禁推了回去:“钱已经付过了,在昨夜。”
“那不是拜托本姑娘帮公子你看马儿的费用么?”
“什么?”林仲璃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可是你擅离职守了!”
“本护卫思前想去,还是雇主的生命要紧,马匹反正是租来的么。”
“太过分了,还我金叶子!”听到唐姑娘的言论,他胯下的马儿听来也用嘶鸣表达了不满之意。
“明明是公子欠本姑娘的金叶子才是!睡觉之前,咱们说的好生明白,一觉醒来公子便不认账了?你以为小女子可怜就赖账么?”在城门外面,无数人注视下,唐沐沐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林公子不禁头大。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用词和语气,已经严重扭曲了事情的真相,也引起了城防军在内众人的注目。
“本公子惹不起,躲得起!”他一咬牙催马前行,身后传来众人声讨之潮和她得意的笑声。
“太可恶了,下次无论她作何表情,说什么委屈的话,自己再也不相信了,真当自己是色迷心窍的商人么?”就在他腹诽唐姑娘之时,身后忽传风声,伸手去接,发现竟是一枚小巧的瓷瓶,与她装花水的别无二样,仅仅是上面的花纹精巧许多。
“摘下严实的盖子,里面还有小半瓶接近透明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香息,仔细一嗅,是最开始唐沐沐身上的那一种香型。”
“听公子说有小妹,就送给她作下次的见面礼吧,精炼不易,芳香难存,节约用也能用个小半年呐。”唐姑娘慢悠悠地赶了上来。
“哦……”林仲璃的气,一下子消散了。
“看起来好贵重的样子,价格不便宜吧。”
“是师父给的。”
“师父?”
“嗯呢,总之是一个官位极高的人送给师父的,然后师父又赠与本姑娘。好了,咱们继续出发吧。”
“哦。”他小心地将瓷瓶收存好,快马加鞭,二人跑出了央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