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多年,一个人开车,或身处不夜的灯火中时,心里某个片断总会浮现,有时视线不自觉深远起来。
那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上午,早上进办公室一屁股坐下来,再没挪过地儿,忙着处理各种文件、会议通知、领导材料等零碎的办公事务,直到午饭点过了,才想起吃饭这回事儿。正要起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颤巍巍走进来,腿脚不利索的样子。
初春的时节,屋里屋外刺眼的明媚里,老人脸上布满阴郁,看起来格外刺目。
例行正常工作询问后,得知老人需要在一份死亡证明材料上盖章,赶着去派出所注销户口。打开老人递来的文件袋,一一检查了医院、火葬场和社区等方面的证明材料,手续齐全符合盖章条件。
盖章的整个过程,老人一直低着头,一顶黑色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说话声音细弱,透着疲惫和无力。
出于好奇,我随口问了一句:这是注销谁的户口?
老人半天才极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我儿子。说完,他扭转身抬起胳膊。
那个瞬间,我看见他泪流满面。
慢走!
冲着老人离开的背景,我下意识地喊出一句。
谁想原本要走出办公室的老人,听到这句话,又慢慢转过身来。红着眼睛,开始毫无征兆地语无伦次起来。断断续续中,他讲述了儿子下班回家的路上,和一辆大货车撞在一起,车毁人亡。老伴经不起打击,瘫在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东奔西跑,处理后事,还要和肇事方打官司。
老人说的很急,也没有头绪,有点象高烧后的病人,明显是压抑了很久,想一吐为快又因情绪激动,表达混乱而困难。
姑娘,好好的!
老人说完,如释重负般的叹了一口气。没等我反应过来,扔下这句话,无力地顿了顿胳膊,又颤巍巍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背影像个无助的孩子。
整个春天,我都没有走出这件事的阴影。
那位老人一直牵扯着我的心,不知道他户口注销手续办理的是否顺利,官司有没有打赢?
还有就是,有没有止住些悲伤。
后来自己的日子,兵荒马乱。
工作突然调动,打破了原先所有的平静,每天疲于奔波,一个人活成了千军万马的样子。有那么几次,工作结束后晚上回家已经接近凌晨,在郊外黑暗而路况复杂的公路上,与对面一辆辆运输车擦肩而过时,在刺眼的大灯和刺耳的呼啸声中,我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老人口中的“儿子”,面对生活的冰冷与残酷,无处可逃。
老人说,他的儿子本可避开的,但他心里有委屈,有点想不开啊。
意外发生的那一刻,他的儿子边开车,边对着电话咆哮,对面的大货车横冲直撞过来时,毫无避让之意,直接就怼了上去。这也是肇事大货车方,在法庭上据理力争的地方,认定老人的儿子是故意自杀,拒绝赔偿。
断定老人的儿子是不是自杀,需要复杂的调查取证。但可以肯定一点,他当时正处于极其崩溃与愤怒的边缘,只是我们已经无从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诚然,这个世界并不那么好。
作家余华在《活着》中写道:活着,在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
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寰宇中的一粒凡尘,不会受到命运的任何优待,整日疲于奔波,需要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所有,没有谁有时间去关注你的境遇,哪怕你上班累成狗,在地铁里挤得直不起身,谈婚谈嫁却无房无车,或者已经是第N次想逃离开这个城市,第N次准备辞职,第N次想要离婚,第N次创业失败... ...
不可否认,这个世界的模样,有时从某个角度看起来,确实很狰狞。
但是,请再努力一下啊!
你看,在你看不见的工地,十几层高的脚手架上站着的人,为了给妻子看病,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家。
你看,在你不知道的城市,没有伞的外卖小哥因为客户催单,毫不犹豫地冲进雨里,浑身淋得湿透。
你看,在你没注意的角落,那个交出钥匙的人,生意挫败一下子欠银行成百上千万,刚刚卖掉了自己唯一的住房。
... ...
有太多的人,活着的表情都是:眼泪往下咽,嘴角往上扬。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但似乎也没那么糟。你永远不可能是绝对的孤立无援,总有人在深爱或牵挂着你,他们或许是白发苍苍的父母、年幼无知的孩子、深情似海的伴侣,甚至可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答应我,不要随便放弃,不要遁入黑暗,不要凝视深渊。
2019,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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