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板栗

      文/屿兜先生

      记忆中第一次吃板栗,大概是八岁那年。

      那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村子的对面就是南山。每天傍晚可以看到太阳缓缓地坠落,村子里会升起淡青色的炊烟,随风飘来米饭与油菜的香味。

      绿树,红墙,黑瓦。炊烟,暮霭,夕阳。这便是我对童年最深的记忆。当然,还有爷爷的板栗。

      那么香甜。

      第一次吃板栗,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爷爷拉着我穿梭在拥挤的的车站,进站的街道旁有一排卖干果零食的小摊。商贩们个个高声吆喝,露着笑脸,向顾客殷勤地兜揽生意。

      除了那位卖糖炒板栗的老爷爷。他的嘴唇上下蓄着杂乱的胡须,突出的眼角和前额上布满深密的皱纹。他没吆喝,也没微笑,就那样端坐在尘埃里。

      爷爷拉着我走过去,你这板栗咋卖呀。

      十二一斤。可甜着呢。

      有点贵呀。爷爷笑道。

      来来来,小丫头你尝尝,我这板栗啊,不甜包换。老爷爷抓了两三个塞到我的手上。

      看着油光铮亮的板栗,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塞进嘴里,想把那诱人的香甜一下吞进肚里。

      爷爷接过我手中的板栗,顺着那切开的口一掰,一颗黄色的栗肉就现了出来。真的,放入口中的那一刻,仿佛所有储藏其中的甜蜜在唇舌间霎那绽放,缭绕口中,回味无穷。

      从此我便爱上了板栗。

      爱它的清香,当那股清香萦绕在鼻间,不似玫瑰的浓郁,也不似雏菊的淡香,却使人感到舒畅、惬意,经久难忘。

      爱它的甜糯,当那颗圆润放入口中,甜而不腻。和它的清甜相比,玉米的香味,俗了,巧克力的甜味,腻了。

      南国壑野翩跹影,塞北遍弥栗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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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每次爷爷进城都会给我带糖炒板栗。每次看到爷爷蹒跚渐近的身影,都会雀跃着跑过去,抱着一大兜暖乎乎的板栗,就好像拥有了整个春天一般。

      直到有一次下车回家看到爷爷在门口种树,一株板栗。那时候上初中了,两星期回一次家。可能是渐渐长大的我不喜多言吧,也没在意家中这一角的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有五六年的光景了吧。爷爷种下的这颗板栗,突然就开了花。

      也不枉每个刮风下雨的夜晚爷爷给它绑的树干,和每个凛冽的寒冬里他为它掩埋的层层的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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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高三的午自习,窗外突然有人小声问道,哎,同学,打扰你休息了,赵祖宇在这班吗。

      我诧异地抬眸,满脑子还是刚奋笔疾书完的那套文综试卷。蓦地就看到了爷爷在窗边弓着背探视着,一脸慈祥的笑容。

        我轻轻挪开板凳,却不小心把桌上的笔碰掉了。弯腰拾笔的那一刻,才惊觉,爷爷来找我了啊。这大老远的,有什么事么。

        爷爷见我走了出来,眼角的皱纹绽成了一朵花。他单手背在腰后,缓缓地屈下腿,拿起墙边的大塑料袋。

        燕儿啊,俺家栗子树结了,那栗子,个个都小拳头那么大,我给炒了些,你尝尝。爷爷说着为我剥开了一颗,上面有一点红褐色的皮,他慢慢地剥干净了。

        我接过来,放到嘴里。好像没有小时候的那般好吃。有些面面的,但也算香甜。

        可好吃?爷爷像个孩子般,满眼的期待。

        好吃啊,甜的很。我故意吧唧了几下嘴巴,津津有味的嚼着。

      爷爷挑了一个小的,拨开之后,上面依旧残留了些许的栗荴,他似没看到般,一下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嗯,还怪甜咧。你要是爱吃的话,老爷下次还给你送。爷爷堆满了一脸的笑容。

      我说,哎呀老爷,大老远的来送个板栗,都还不够路费的,我要吃自己不就买了。下次别来了哈。

      可能那时真的太不成熟,还无法体会到爷爷千里迢迢送来的爱,哪怕那么真切。

      如今长大了,才懂得有一种情感不是浓烈的醇酒却让我们沉迷,不是诱人的甜品却让我们陶醉。它不会给我们刻骨难忘的体验,却始终为我们提供着不可或缺的营养。生活中总有一份纯朴和自然不用刻意雕琢,在我们意识到时,它早已悄悄浸润到我们的指尖和脉络中。

      或许等我们暮年沉沉时,才会发现总有一些事是我们当时想不通,等想通了留下的就只有心酸与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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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暮秋时节,爷爷突然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疼的不能走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些都是从老奶口中得知的,电话里老爷永远都重复着那一句,我没事,你把自己照顾好。

      可是病魔是不会体谅老人善意的谎言的,它冷酷无情,安忍无亲。尤其喜欢听那些声嘶力竭的哭喊与绝望,还有我们悔恨的泪水。

      我订了凌晨四点十六的火车票,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回家。

      老爷坐在那棵高大挺秀的板栗树下,那棵他亲手栽下的板栗树。

        他看起来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也多了许多褐斑。爷爷老了。

      看见我拖着个大大的黑色皮箱走近,爷爷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伸着手招呼着我,回来啦。走,快进屋吃饭。

      我凑到他身前,不知道怎样搀扶,就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像小时候一样。咽了一口唾沫,突然觉得嗓子干疼,想哭。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挪去了里屋。等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簸箕。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生板栗。

      我接过来,发现板栗大多都是干瘪的,几个稍大一点的都发霉了。

      爷爷自嘲地笑了下,嘿嘿,这玩意真不耐放,我还想着留给俺老孙儿吃哩。明儿个老爷上街给你买去……

      故意转身去放簸箕,眼泪突然就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记忆突然被拉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午后,爷爷拉着我的手,走向那一车油亮亮的板栗。这么多年过去了,板栗的味道依旧是那么香甜,那么难忘。

        就像那苍翠如黛的南山我没爬过,那清香软糯的板栗味,我也未曾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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