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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张爱玲的《第一炉香》讲述了中学女生葛薇龙在父母家人要从香港搬回上海的时候，为了完成学业，到早已跟父亲闹翻嫁给香港富商梁季腾做第四房姨太太、跟自家长年不相往来的姑妈家求助、进而成长为名交际花、虽然跟自己所爱的人乔琪乔结了婚，但乔琪乔并不真心爱她、只是花她钱吃喝玩乐而薇龙却心甘情愿但也恐惧未来的故事。
故事毁掉了薇龙对完成学业继续深造的美好憧憬、毁掉了她对纯真爱情的真诚期待。使她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就对姑妈给她安排的各种交际活动以她当幌子为姑妈招徕年轻漂亮男子的生活上了瘾，并爱上了浪荡花花公子乔琪乔，而乔琪乔并不爱她，不能给她婚姻，不能给她爱，她选择自己通过交际赚钱供乔琪乔挥霍享乐、通过交际给姑妈招徕男人的生活方式而跟乔琪乔结了婚、继续住在姑妈的别墅里。
把薇龙一生中事业、爱情、婚姻这些本身怀有美好价值的东西都弄得面目全非、远离本质与初心，把这些具有美好价值的东西给毁了。《第一炉香》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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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作品却花了大量笔墨来写姑妈梁太太一生的算计：年轻时算计年愈七旬的富商梁季腾的钱而不惜与家人决裂、力排众议选择嫁给梁季腾做第四房姨太太。在梁季腾死后，她虽已不年轻难以吸引年轻男子的倾心，但她得到了梁季腾留给她的一大笔财产。
于是，她又算计年轻的女孩子举办交际舞会、交际园会，请来年轻漂亮的男子，她出其不意、耍尽手段地把年轻男子据为己有。
算计不是人性中一个好的品德，不属于有价值的东西的行列，如果它被用来作为牺牲别人而满足自己私欲的不择手段的手段，它自然就属于没有价值的东西的行列。在作品中花大量笔墨加以叙述、加以敷衍，那就是把人性中没有价值的东西撕裂开来给人看。
《第一炉香》是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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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琪乔明确告诉薇龙：他不会结婚，他不会给她爱，他只会给她快乐。给她快乐，不过就是跟她玩玩、跟她逢场作戏！要是薇龙出于真爱乔琪乔要自己磨折得自己痛苦，他乔琪乔是不担责任的。要是薇龙对爱存有希望，对理想的婚姻存有期待，他乔琪乔是给不了的，薇龙不过只是一厢情愿。
薇龙亲眼撞见了乔琪乔刚刚离了自己的房间，到了楼下又跟丫鬟睨儿鬼混到了一起，她看清了乔琪乔的本质。为了逃避，或者为了保持自己对爱情忠诚那点美好价值的维护与固守，她决定回上海，远离香港，远离乔琪乔。
但姑妈明的暗的阻扰她回上海，薇龙自己一场大病不但拖延了她回上海的日程，而且改变了对自己人生的预测与判断。
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清纯、上进、追求真爱的自己，回到上海后她最好的出路是找个有钱人嫁了，而这个出路对她这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所以，她决定留在香港，自己通过交际赚钱供乔琪乔挥霍玩乐，以此换来乔琪乔跟她结婚。
这种决定，这种选择，这种决定和选择居然成功了。薇龙得以跟乔琪乔结婚，且一方面为了免去租房之苦，另一方面留在梁太太家能继续帮梁太太招徕男人，所以她得以继续住在梁太太的别墅里。她变得非常的忙碌，不是为乔琪乔弄钱，就是给梁太太弄人。畸形的人生选择、畸形的婚姻组合、畸形的家庭角色定位，一些没有价值的东西，被撕裂开来给我们看。而且，畸形里带着荒诞，荒诞里含着可笑，透着喜剧的意味。
《第一炉香》是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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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睇睇跟乔琪乔有事，被梁太太逐出家门。睇睇觉得离了梁太太她有了出头之日，梁太太却笑她永无出头之时。睇睇说：普天之下就只有香港这豆腐干大一块地方么？！梁太太说：你妈妈为了你七八个妹妹得求我，怎么可能放你走，你爹娘自会押你回乡下去嫁人，对你严加管束！睇睇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前路后，知道普天下还真没有容她想按自己的意愿待着的地方，跺脚哭了起来！
香港小一辈交际花里数一数二的周吉婕，是乔琪乔同母异父的妹妹，出身、家底且不错，却也感叹：“总不见得普天下就没有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丫鬟睨儿跟薇龙分析薇龙的人生：“念毕业了又怎么样？姑娘你这还是中学，香港统共只有一个大学，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事呢！事也有，一个月五六十块钱，在修道院办的小学堂里教书，尽受外国尼姑的气。那真犯不着！”“我替你打算，还是趁这交际的机会，放出眼光来捡一个合适的人！”薇龙冷笑道：“姑妈这一帮朋友里，有什么人？不是浮滑的舞男似的年轻人，就是三宫六嫔的老爷。再不然，就是英国兵。中尉以上的军官，也还不愿意同黄种人打交道呢！这就是香港！”既然好好读书找份正经工作自谋生路不可取，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也不是那么容易，薇龙不也是无立足之地才选择当交际花供养着所爱的人这样畸形的婚恋方式的吗！
就说梁太太，年轻的时候选择嫁给年过七十的老头做第四房姨太太，以求得老头死后自己继承巨额财产而实现经济生活的上乘与自由，进而以上乘与自由的金钱实力来收买年轻男子以填饱自己内心爱的饥荒。这种功利、现实、近乎赌徒似的人生选择，不也是梁太太所处时代没有“普天下女人安身立命的地方”所导致的吗？！
一个女人除了嫁个有钱男人之外就没有其他出路、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的时代，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悲剧的时代。梁太太、葛薇龙们畸形的带点喜剧意味和黑色幽默味道的人生选择与生存方式，其背后是一个大大的女性半边天的悲剧，是一个大大的时代与社会悲剧。
归根结底，《第一炉香》是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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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氛围、意象、用语，也是悲剧色彩浓郁的。
“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
“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成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
“雪白的脸上，淡绿的鬼阴阴的大眼睛，稀朗朗的漆黑的睫毛，墨黑的眉峰，油润的猩红的厚嘴唇，美得有点肃杀之气。”
“满山醉醺醺的树木……生长繁殖得太快了，都有点杀气腾腾。”
“整个的山洼子像一只大锅，那月亮便是一团蓝阴阴的火。”
“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天却是金属品的冷冷的白色，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秋深了，一只鸟向山巅飞去，黑鸟在白天上，飞得顶高，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过山那边去了。”
“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还有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
“这儿什么都有，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卖的是人。在那惨烈的汽油灯下，站着成群的女孩子。”
“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没有亮丽，缺少温暖，不见柔和，看不到希望与前进的力量；充满了死亡、恐怖、黑暗、凄清、惨烈、凛冽、杀气……十足的悲剧氛围，悲剧物色，悲剧景象，悲剧人生！
所以，《第一炉香》是一出悲剧。其悲剧意味在于：单纯美好求真求诚的人生与爱情被毁灭；不得不选择的畸形的无价值的人生、爱情与婚姻虽然被撕裂开来给人们看而呈现喜剧的色彩，但它折射出了更为广阔深沉的普天之下没有女人安身立命的地方的人类悲剧、时代悲剧与社会悲剧；这一光大深沉的悲剧通过小说营造的氛围、塑造的意象、特设的语言，彰显得更为鲜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