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明明德于天下
《大学》,在我大学毕业之前,与它都没有任何连接,大概是读研究生时,本科的同学给我发过一个消息问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是什么意思,那时,我问百度,然后又用我略有优势的检索和语言组织能力,给了他一个答案,但我是我,它还是它。
直到我有了身孕,要给宝宝读经,买了中华书局的《四书五经》,奇怪的是,我只选了《大学》作为儒家的经典(道家选择了《吕祖秘注<道德经>》,佛家选择了《金刚经》)来诵读。许多次,当我独自一人诵读《大学》时,都会读到涕泪横流,那种感觉,我不明白为何会有,因为那是一种深深的家国情怀,或者说是一种守四方、安天下的胸怀,那时我的心里升起的是欣慰和期许,欣慰的是,宝宝也许与《大学》有缘,期许的是宝宝将来能够做一位匡世济民的良才,能够做利益一方的善士。
然而,就在此刻落笔之时,我突然间意识到,也许宝宝只是一个媒介,将我的内在贯通而已。《大学》是我久违的深埋心底的志向——好大一个天下。那时看《英雄》写过一段影评,题目就是《好大一个天下》,12年前的文字读来仍是我的心声“和平!千百年来,更朝换代,几代君主,几朝臣子,争的都是天下,夺的都是大权,不是天下的百姓,而是万里疆土;不是为和平而战,为百姓而战,而是为地图上的几条国界线。秦王视残剑为知己,但那有如士大夫中某些失落者的‘悯农’一般,苍白无力。秦王做的是‘履至尊而制六合,包举天下,纵横宇内’,他几时想到了天下苍生?”
这个引子有点长,不得不说回我的大学。大学时代的我,自我得到了最充分的舒展,那种自由让我的灵魂深深地得到了滋养,本科学政治学与行政学,在学习之初,想要考公务员,为的是涤荡贪腐之风,我敬重的一位老师告诉我,要改变社会,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比作为一个官员对社会的影响力会更大,更深远。后来我明白了自己是多么弱小,制度的缺席导致权力的滥用,而我无补天之力,飞蛾扑火,螳臂当车而已。但是不甘示弱的我,选择的是逃避国内政治,转向国际政治,我的逻辑是国内政治太黑暗,我扭转不了。新闻里,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日日冲突,死伤无辜,不忍目睹,还是为世界和平努力更纯净一些,也更有意义一些。于是,我改变了专业方向,考取北大的国际政治系,其间,我为了了解国际非政府组织,为国际奥委会主导下的北京奥运会志愿服务了19个月,其中一年是全职工作。然而,就是在这三年的学习和服务过程中,我深深地领会到,政治,不论是国内还是国际,都是现实主义的底色,我这个理想主义者是难有立足之地。于是,我彻底地逃开了政治,自研究生毕业后,我没有再读过任何专业书籍,舍弃了我从中学开始读的《环球时报》、《南方周末》、《读书》等杂志和报刊,它们曾陪伴我度过为梦想而读书的日子。
那时的逆转,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明白了自己的方向出现了问题,不论是国内政治还是国际政治,还是我曾钟情的非政府组织,都只是我试图改变世界和改变他人的工具,而现实是外在的现象无法因我而改变,不论是国内政治的贪腐(自古有之)还是国际政治的无政府状态导致的冲突和局部战争,这些外在的现象不会因我而消失。改变的根本在人心,改变的主体是我自己。人心不改,冲突不止,自我不变,外境不转。
就这样,我在北京读书期间,完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次逆转,从儿时的宇宙缩小到大学时代的国家与世界,到研究生毕业前的回归自我。笃定地相信,当我不爱自己,当我不接受自己,我是无法爱任何人,无法改变任何外境。
如今看来,那时的自己就是一心想要“明明德于天下”。但是我无依无靠,结果便是无能为力。
这也许就是我与《大学》的缘分。我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落泪,因为那里有我心向往之的大同世界,而知止茶道学习之前我为自己选择的茶席是春秋,看似无缘无故,事实上,背后还是我的这份和平的情结,每每想到这个茶席,我所想到的都是和平的主题。
知止: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第一次精弌老师带我学《大学》时,说带我感受一下,只是一字一句地读,我只有哭。第二次10月31日启动课读《大学》,除了读时的能量流动,老师还做了“纠偏”的指导。尤其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的解读,让我耳目一新。原来物是念,原来“终始”和“始终”是如此不同,一个是元亨利贞的周流循环,一个是有始有终的线性流动。而让我最震撼的是那句“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从那时起,便开始每日读《大学》首章,和宝宝一起读,自己在路上读,直到熟读成诵。
从11月7日祭拜茶祖,第一次上共学课之后,我开始每天琢磨《大学》的首章,也蹦出好多的问题。
起句便是,“大学者……”,为何叫《大学》,大学在这里指什么?是与朱子的《小学》相对应吗?老师说,大学者,大人之学问也。我的理解是,古人的治学其实比较纯粹,在那个资源匮乏的时代,教学形式却是多样的——家学、私学、公学,适用于不同的人群。而真正的“大学”还是比较小众的事情,有志于学的人,应该都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的人。而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学”与古人相比,是大相径庭的。如今如果有哪个学生再发出张载这样的声音,那一定会被认为是“奇葩”,被人耻笑。而我们的大学里,所教授的也真的称不上是大学问。因为都是在“末”上着力,学科越分越细,文史哲越来越冷,立不住根本,便培养不出大学者。“大学”应该是关乎人心、关乎天下、关乎宇宙的终极追问,是可以安顿灵魂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我想古人惜字如金,为何正着说一遍,还要反着说一遍,不都是这个意思吗?难道只是为了回应“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老师的回复让我觉得“不愤不启”,实在妙矣。
穷理在前,尽性在后,这是大学体系中的路径,是修的方法,一定要先穷理。
止的智慧是知道自己有“本”——天性,这是人的“大本”,向外探寻是求不到的,只能回到自己的天性中去,这个“本”就是太极,是无私无为的清净,如此才能知那不可知之知。
要立在本上,首先要通过格物来致知。格物不是在心外格,一定是向内求。知所先后,首先要知的就是我有一个天性在,否则只是被“末”玩转。万物皆有本末,人是万物之一物,有本末;两纲也是万物之一物,明明德(内在本体)与亲民(外在功用)都有本末。如此,真知才至,至善的境界才能达成。
茶是一个活的经典,是求道的“舟筏”,借茶性,明天性,只要立在道上,合于天性,借茶明道,借茶明德,得道之后,“舟筏”可弃。
知止是圣贤的功夫,通过每日一茶,在每一个心念上觉知,将“理”和“礼”透出来,不辜负古人。
《大学》是根基,在儒释道三家中也有本末,儒家是道粮、养分,须臾不可离,本末一定要立住,天性一定要透出。
以上是老师回复的大概内容,其内在的深意和逻辑我并未全部领会,但是对我有触动的有两点,其一,知本末,第一要知的是自己的本——天性、明德、佛性、自性,等等,这些都是它的名相,知道这个本在自身,不在老师身上,不在古圣先贤身上,不在佛祖神灵那里,只在自己身上求,立在天性处。古圣先贤以及我们身边的老师,能够给我们的是路径,是方法,是“过来人”的希望,不是告诉我们路径,我们就会到达,路只能是靠自己走,自己的“明德”只能自己去开发。其二,儒家是根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也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圣贤实学》我很早就从老师那里知道,但是我体会不到老师赞叹的那个好,虽然我觉得读来也不错,但是没有入心。如今,《大学》里的那句“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以及老师提到的儒家为本,我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为什么觉得很飘,从来北京读书到现在,我蹦过的圈子很多,从北大的宗教哲学研究会到西四沙龙、仁爱基金会、和德文化读书会,涉猎的领域从宗教哲学及主流宗教、新时代运动、内观到瑜伽、花精、善人道、临终关怀、家庭系统排列、曹丽清幸福课、超个人心理学、国学、生命教育……我不断地积累自己的知识,直到这一年,我“止”在了“茶”上。我的跳跃是因为我一直在外在“淘宝”,想要去抓住所有“有用”的东西,虽然它们成为过往,但是深深地塑造了现在的我,没有这些阶梯,我也不会接触知止茶道。道
家的清静无为是我的钟爱,佛家的般若智慧让我叹服,然而,佛道都没有让我落地,没有让我生根,我如浮萍一飘三十年。儒家,虽然从小也读圣贤书,但是觉得圣贤和我们没关系,我从未觉得它是根基,因为它没有那么“高大上”,因为它都在日用中。而它,真的是天道的阶梯,人伦不尽,天道不复。我必须老老实实地回到根上,在行持中穷理尽性,完成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修身立本之功。以看得见摸得着的茶为工具,以人伦关系为检验的标准,这就是我的“道”。
这样一路走来,我发现了自己一个很大的本末倒置。那就是2008年之前的我一直是在“明明德于天下”上努力,然而,那种感觉,我当时有过一个形容,就像是攥紧了拳头对着空气出击一样的感觉,我感受得到自己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爱,但是也会感觉这份爱给不会出去,没有受力点。而《大学》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路径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要先从修身、齐家、治国开始,而且“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我本末倒置了。所以,一定是走不通的(我不喜欢用感叹号,但是这三个句号全是感叹语气)。而看清了这些,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所走的路通向何处。
这是我逃离“政治”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来路,此刻的我,在清晨四点多躲在厨房里,写下这一句话的时候,痛哭不已,说不出是伤心,是喜悦,还是委屈,还是感谢,感谢自己倔强地走到了现在。中学时的我,每晚回家都会打开窗户看星星,它们与“心中的道德律”同在,那些年,每一次除夕零点钟声响起时,我都会许下三个愿望——天下和平,国泰民安,家人健康幸福,我从来不敢和家人、朋友说,我害怕他们的嘲笑;曾经多少次,同学会奇怪我为什么脑子里会有那些环保、非政府组织之类的想法,好友会奇怪我为什么会问他“活着是为了什么”,许多相识不相知的人会觉得我的专业和我的工作是如此不搭边,而热衷于国际政治研究的先生,也不止一次地数落过我这个国际政治专业的学生。我曾经是那么言不由衷,因为那里面有自己深深的困惑,因为所有这些都是我的内心,而我还必须是他们眼中的我,没有走出自己的路,梦还是梦,还只是停留在想。
然而,心中涌起的还是幸福,2015年底,我用了七年跨越,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本”,感谢精弌老师,感谢茶。我曾这样描述我七年来的困惑——我知道自己要到的那个地方在哪儿,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到达。就像一个人站在此岸,隔着云雾,望向彼岸,知道自己心向往之的地方在那儿,但是就是无筏可使,无路可行的感觉。那是怎样的一种不对劲?我敲开一个个门,因为感觉不对,而退避三舍,终于让我摸对了一个门。曾经一次次的感动和震撼,都是来自于自然,我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家就是那里,如今,做我老师的,依旧是自然。我和那“绿着生,绿着死,死复绿”的树,有着深深的缘分。祭拜茶祖时我感受到的那种灵魂深处的谦卑,让我永远铭记。
感恩精弌老师的引领。
求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虽然,看到了路径,找到了舟筏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但是,真正走起来,依旧是“云雾缭绕”,需要的是与老师的切磋,与自己的琢磨,要走出来,不是单凭信心就可以。我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学生。开始知止茶道的学习之后,我给自己立的规矩是——听话。我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虽是平凡之人,却从不会崇拜他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对老师的感恩与尊重都是不够的,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愚钝至今的原因之一吧。直到今年,我竟然有了求师的心,老师就来了。如此来之不易,出乎意料,真的是要珍惜,要尊师重道,不辱传承。老师的话,我尽量做到“言听计从”,因为老师是“过来人”,是蹚过水的人。
琢磨的功夫,还是在自修,老师说,别钻进字眼里出不来,我的确是有着很强的读书人的习性,什么东西都得整明白了才学,都得整个逻辑、形式都很完美才作罢。老师的方法是,学茶三问可以套用,做什么事都问问这三个问题“为什么做?做成什么样?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还是立在自己的天性光明处,立在自己的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