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秋》
阮小籍
秋分、寒露、霜降,秋,深了又深,再深,就是立冬和小雪了。
周作人说,最喜欢雨天的第一是小孩们,因为可以成群结队地“蹚河”;第二便是蛤蟆。洛阳新区多水,蛙声很少听到,但小桥流水、烟雨迷蒙,很是有几分江南的韵致。
一个人,燃一支烟、撑一把伞,沿开元路往西,经王城大道向北,顺古城路右拐,经过桃花庄园,眨眼的工夫就到隋唐遗址公园了。落雨的日子里,很喜欢一个人在这里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滴翠湖畔、野趣园边,残荷可听雨、鸟鸣人更幽。寂天寞地间,我,就是那不早朝的君王,一切的花花草草、一切的翠竹鸣禽,便都是我的臣民了。
大才女李清照的爸爸李格非在《洛阳名园记》里说:“以北望,则隋唐宫阙楼殿千门万户,延亘十余里。”当年,李老先生想必就是站在如今的滴翠湖边北望的。
大唐盛世、东都洛阳,一个多么诗意的名字啊!
咱洛阳的一个老乡,在苏州打工的时候,很想念家乡,说,天上的大雁啊,何时才能把我的思念捎回家乡呢?他叫王湾,一句“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清绝迷茫,打湿了多少洛阳人的青衫;有个山西人,在南京做县令,有朋友要回洛阳,他说,你给洛阳的哥们儿带个话,咱们的感情冰清玉洁,那可是钢钢的,他叫王昌龄,一句“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简直是神来之笔,温暖了多少洛阳人的心坎;还有个叫韦庄的陕西人,在咱洛阳生活了几年,后来四处流浪,一辈子念念不忘洛阳的好,一句“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黯然销魂,憔悴了多少洛阳人的思念。
在隋唐城遗址,洛阳的秋色是厚重的,厚重里又不失清灵,有绝句的规整,更有律诗的洒脱。
从公园出来,穿过宜人路,经开元路,沿龙门大道一直南行,也就30分钟的车程,就到龙门了。
青山两岸,伊水中流,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洛阳的秋色,当然以龙门为最了。对于土生土长的洛阳人而言,难免会相习而相忘,说不出龙门的美来。今生最忆是江南的白居易,晚年竟选择了龙门的东山,足见龙门风光的旖旎,乐天先生这样描写龙门的秋色:
“东岸菊丛西岸柳,柳阴烟合菊花开。一条秋水琉璃色,阔狭才容小舫回。”
千年之后,秋雨之中,从香山寺下西望,依旧如烟的还是唐朝的那抹柳色,依旧如玉的还是唐朝的那泓秋水,依旧淡定的还是卢舍那大佛的微笑,遥想当年,乐天先生就是在这里“俯视游鱼,仰数浮云”的。我非乐天,自然不知道乐天之乐,乐天非我,又怎知我之乐?
龙门不墨千秋画,伊水无弦万古琴,欣赏龙门之美,宜淡雾的清晨、宜落日的黄昏、宜飞雪的冬季、宜飘雨的秋日,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
半卷纱帘望故园,别后经年几度寒,每每在我最开心的时候,抑或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常常独自一人,东山西望,卢舍那大佛仿佛慈祥的母亲,对我说,一切的一切你都会拥有,一切的一切也都会过去。
龙门山水间,洛阳的秋色是雅致的,工笔刻佛、写意山水,如墨又如画。
闲爱孤云静爱僧,在洛阳的秋日里,白马寺你也是一定要去的。山是邙山、水是洛水,山南水北间,白马寺大德高僧在等你停下匆忙的脚步。不必刻意地去烧香许愿,一瓢洛河水、一支邙山菊,半壶秋水荐黄花,佛已经很开心了。墙外是310国道的万丈红尘,墙内是青灯黄卷的无限清凉,放下贪嗔痴,清净自在心,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释怀的?少年时喜欢白马寺的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仅仅是觉得好玩,到如今四十渐近,人到中年,依旧放不下的还是白马寺的晨钟悠扬、暮鼓低回,但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仿佛明人张潮在《幽梦影》里说的:“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白马寺这本书,中年再读,竟有了秋天的味道。
不为参禅到古刹,因了这千年的白马寺,洛阳的秋色,就平添了几分通达和圆融。
依旧记得父亲星期天带我去白马寺的情景,那时我大概七八岁,骑骑寺院门前的石马,你就会成为厉害的唐僧,让大本事的孙悟空也乖乖听你的话;站在齐云塔前拍拍手,塔顶会传出一连串的蛙声,据说听了塔里的 “青蛙叫”,小孩子都能考上青蛙(清华)大学……
最忆青春眉黛浅,其实心底已苍凉,想起了宋人章良能的《小重山》: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