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三十年前,也许是五十年前,总之,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那口老井就在那里了。我这样称她做“老井”,似乎有一种日暮芒苍的况味。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老井就在小河附近,一日日流水“哗哗”不绝于声,紫花泡桐粗壮的树干斑斑驳驳,紫色的风铃般的花一簇簇挂在老枝上,风一吹来叮叮当当传来一阵一阵的甜香。老柳树乐哈哈的笑得风姿凌乱。井沿是三瓣梅花形状,幼年的时候总觉得这井沿非常漂亮,常常趴着井沿往下看。井壁的石块上覆盖着一层碧幽幽的苔藓,石块常年为水汽浸淫,漫着冷冷的青色。井倒不深,不过四五米的样子。水井下面也是一朵三瓣梅花,一荡一荡轻轻浮动的涟漪打得花瓣微微皱了起来。
每一件熟悉的事物都有其独特的味道,水井,就像是故乡的一只老黄狗,拖着懒懒的脚步走在夕阳泼洒的村间小道上,影子拉的长长的真像一条老黄狗,向远远的薄暮里走去,几声犬吠嘹亮的在暮色中传来,真是一只狗啊!黄昏倦客,那井,那狗,在血液最深处蹦出几点惆怅的因子。“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澜,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狂放不羁如李太白羁旅长安,络纬声声响彻秋夜,撩动的又岂是游子的心绪。然而,半生漂泊回到日思夜想的故园,怕早已“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亲人的音容笑貌云烟般消散在岁月里,只余下丛草瓦砾堆,荒园旧井台。真的是他乡非故乡,故乡似他乡。人生往往如此,曾经司空见惯的事物,以为可以潇洒的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却不知他们早已深入骨髓,只需一点,便点燃整片乡愁。
《道德经》有这么几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认为水之德善于不争,即便处境最恶劣,也能够成就其特性,不忘初心。若是海洋,自会激起千堆浪。若是江河,自会蜿蜒一路风光。若是溪流,自会览遍四季流转。若是雨,自会织起天地间的帘幕。若是雪,自会舞就倾世风华。若是露,自会惊诧刹那芳华。若是霜,自会冷寂半世繁华。若是一口老井,在人们需要的时候捧出清凉甘甜的水,当人们弃之而去的时候泯然于万物。
三十年前或者五十年前的那口老井已经干枯了,所以我把她称做老井。井沿上的三瓣梅花枯萎了。新的井又在新的地方汩汩的涌出清凉甘甜的水。紫花泡桐风铃样的花朵又开了,一簇一簇在风中叮当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