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我被X大录取那天到我决定背起包去旅行这天,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过得相当糟糕,晚睡晚起、没有规律、没有目标,几乎每时每刻对着天花板发呆,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好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苍蝇,在泥地里不断地发出怪异且荒诞的声音。
在我还没有大学毕业前。哦,不对,更准确的说,是在我还没有考上X大的研究生前,我会把自己比作一只鸟儿,每天清晨准时醒来后就会飞到千里之外,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寻找食物,搜索信息,也会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勇敢而坚定地面对各种艰难险阻。
像我这样一只鸟儿,它可能身材不够庞大,IQ不是很高,动作不太敏捷,但它总是能满腔热血、信誓旦旦地展开羽翼飞起来,而且会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我觉得曾经的自己是一个潜力股,有梦想,愿意为它养大一颗能够在碧海蓝天下自由翱翔的心,愿意为它训练出一双能够在层峦叠嶂里拨开云雾的眼睛,也愿意为它改变傻痴痴的、慵懒自卑的自己。
蓝姑娘就是在那个年纪,用尽力气喜欢那样的我。
我也就在那个年纪塑造了一个成功者的光辉形象。
2、
读大二时,蓝姑娘每晚会陪我上自习,我们能从医学聊到文学,从教室走到路摊边,从坐在202公交车上到躺在青青草地里。
我们学的最好的一门课程是《中医基础理论》,常看的同一本课外书是《偷影子的人》,喜欢吃的食物是马老板烤的莲藕串,迷恋的同一个星座是水瓶座。
蓝姑娘还会读我写的文字,每次我在QQ空间里更新了日记,她就会在下面留言,她给的意见总比别人要恰到好处一些,她说的感悟总比别人要真情实意一点。
有一次,我因为和室友吵架发了一篇比较偏颇的文章,大概十分钟后收到蓝姑娘写得长达五百多字的评论,每句话,甚至每个字都显得特别用心良苦,但由于我当时的情绪还比较低落,又很排斥别人安慰自己的原因,我看完后就把蓝姑娘的评论删除了。
可没过五分钟,我又收到一条来自蓝姑娘的评论,她的用词还是比较温柔细腻,每句话都站在我的立场上,她又在安慰我,但我并不接受,又一次把它删除了。
大概半个小时候后,蓝姑娘发来一条短信,她问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删除她的评论,但我没有给她回复。直到傍晚,蓝姑娘打来电话,她质问我为什么突然对她置之不理?
我没有回答她。
我们僵硬了一分钟,她接着问:“胡识,你到底想干嘛?”
我说:“不干嘛啊。”
“那你为什么删我的评论?”
“我喜欢,难道不行吗?”我说。
突然,蓝姑娘在电话里对我大吼大叫:“胡识,你去死,你个王八蛋!”顿了顿,又说:“今天,我生病了。”然后挂了电话。
我好像听见一种低沉嘶哑,枯瘦如柴的声音久久的在我的耳骨里回荡。
我好像看见一张焦黄煞白,失望无助的面孔被一颗冰冷残酷的心囚禁着,鞭笞着。
我开始感到后悔不已。
3、
晚上,我给蓝姑娘打电话,想向她道歉,但接电话的是她的室友B同学,她说蓝姑娘被救护车带走了,就在下午和我说完话不久。
登时,我被吓得面红耳赤,心脏像是被激烈拍打的皮球,我既难过,又感到害怕。整整一个晚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祈祷蓝姑娘千万不要出事,否则我不可能原谅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我跑到医院探望蓝姑娘时,看到她躺在床上“咯咯”地笑。坐在蓝姑娘旁边的是杜先生,一位身高175cm,长得阳光帅气的男生。
杜先生擅长跳街舞,每次学校有大型文艺晚会,他都会登台表演,蓝姑娘就会站在我身边为他招旗呐喊。
听蓝姑娘的室友B同学说,杜先生和蓝姑娘是青梅竹马,他们在同一个四合院长大。杜先生本来可以留在北大学舞蹈专业,但他为了可以和蓝姑娘在一起,便报考了X大的药学系。
我对B同学说:“那他丫的肯定喜欢蓝姑娘。”
B同学看了看我,然后斜着脸讪讪地笑了起来。
我问她:“难道不是吗?”
她点点头,再慢慢地转过身子,说:“所以你得加油啊!”
但我并不感到害怕,甚至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因为我不认为蓝姑娘喜欢杜先生。如果蓝姑娘对杜先生心存爱意,那杜先生完全没有必要放弃好的前程屁颠屁颠地跟着蓝姑娘来到X大,他也不会因为每次看到我和蓝姑娘亲密接触就感到精神恍惚、语无伦次,蓝姑娘更不会在我每次笑她喜欢杜先生时,就表情大变,对我吼道,“你大爷的给我滚”。
不喜欢一个人时,不管他长相如何超凡脱俗,才华怎么惊艳全场,对你多么掏心挖肺,愿意为你折戟沉沙,也很难改变他在你身体的位置。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被你当成阑尾,你并不真心在乎,一旦它发炎化脓,切除它后还是不痛不痒。但对于另外一个人,你却会把他摆在核心,视他为你的五脏六腑,你很爱他,一刻也离不开他。
因为杜先生就是蓝姑娘身体里的一条阑尾,所以在蓝姑娘阑尾手术切除术后的第二天,杜先生半开玩笑着说:“胡识他就是个大傻冒,放着这么天生丽质的姑娘不去好好照顾,把机会让给我。”
“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杜先生一边嘲笑我,一边做着妩媚的动作,他想逗蓝姑娘开心。
当然,那天我确实在病房门外看见蓝姑娘笑得前合后仰。
4、
我记得B同学说过,蓝姑娘大笑起来的样子最楚楚动人,讨人喜欢,我觉得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我终于松了口气,走向前。蓝姑娘侧过头刚好看到我,她立马用手捂住嘴,张大眼睛,她的脸有些绯红。这时,杜先生转过头,然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指着蓝姑娘对我说:“你女朋友生病了,怎么才来?”
“我才不是他的女朋友。”蓝姑娘看了看杜先生,然后又死死地盯着我,一个字也不讲。
我想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我继续走向前,可就在快要靠近蓝姑娘的病床时,蓝姑娘却大叫起来,“胡识,你的手怎么了?”
我吃吃地说:“没事,就是给你煲皮蛋粥时,不小心被烫伤了点而已。”
忽然,蓝姑娘伸出一只手把我强拽进她的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亲密接触蓝姑娘,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加速,气息有点紊乱,她哭的歇斯底里。
我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打蓝姑娘的后背,说:“对不起!”
“乖,不哭。”
她点点头。
......
5、
从那以后,我和蓝姑娘的恋爱关系势如破竹,更进一步。我们不再单单的喜欢看《偷影子的人》,我们还会把头埋进这本书里拥吻。过后,蓝姑娘就会咂咂嘴,然后对我重复说她喜欢的那句话,
“你偷走了我的影子,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我们还隔三差五出去旅行。
那时候,我并不怎么喜欢江南的山川河流,虽然蓝姑娘幻想有天能在南方看到日出云海,但每次她都会顺着我的意思,跟我去遥远的北方。
蓝姑娘晕车,所以在摇摇晃晃的列车上她会要求我紧紧地抱住她。列车每穿过一个隧道,她就会闭上双眼,咬住我的衣领,不然她就会感到头晕目眩,翻江倒海。
我们曾在大漠深处的沙山之巅看到一轮绚丽烂漫的日出与天边的飞鸟融为一体;我们曾遇到过一条银色的,在不断地澎湃着青春气息的河流;我们曾见到过有稀稀落落的风筝在瓦蓝的天空上轻盈地飞翔,身边还有成群结队的小孩踩着雪橇从雪山上滑落,每一条抛物线就像一个弧形的拱桥,支撑着生命的高度。
我喜欢生活在北方的大城市,但蓝姑娘不习惯那里的饮食。她不爱吃肉,也不喜欢面食,跟我在北方旅行的那几次,她只喝点白粥,饿着肚子。
我骂她傻,不喜欢还每次吵着闹着要跟我来。但她只会笑着回答,“我是怕北方的女汉子拐跑了你嘛。”
我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竟情不自已地牵起她的手,说:“那我们一起走吧!”。
蓝姑娘清了清嗓音,唱起许巍的《旅行》这首歌。
蓝姑娘原本不太喜欢民谣之类的歌曲,可在大二那年,我竞选班里的文艺委员时,唱了《旅行》这首歌,她就开始对许巍暗生欢喜。
她说自己的梦想和我一样,先努力成为一名医生,等积攒了一些钱就开始浪迹天涯,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我用双手搂着她的脸,说:“好。”
曾经我们都以为和某个人恋爱了,就可以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但等你无比温柔地教会一个人如何去爱,如何创造浪漫的日子,最后,他却把温柔给了别人。
6、
蓝姑娘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和他正式交往不到三年就开始变了。
我不再阅读课外书,不再写作,每次学校放假,我都宅在寝室里不愿外出。有次,蓝姑娘问我要不要到更远的北方散散心,我二话不说就骂她:“你有病吧,都快考试了,还想着玩。”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又低下头,下巴快要贴近胸骨,小声地说:“哦,那好吧。”
我转过身走进寝室,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蓝姑娘,她化了淡妆,盘着头发,身穿酒红色的连衣裙,踩着5公分高的白色皮鞋,背着淡蓝色的书包站在我的对面。
蓝姑娘想去一趟更远的北方做一回魅力十足的女人,可那次我无情的拒绝了她的请求。
听B同学说,那天蓝姑娘蹲在男生308寝室门口哭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中午被杜先生发现才被送回宿舍。
我感到有些忽忽不乐,但并没有为此向蓝姑娘道歉,而是接二连三地让她感到失望、难过。我拒绝接她打给我的电话,也不回她的短信,我只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木屋子里,每天除了看一两个小时的电影,就是玩命地看书,我发誓一定要兑现爷爷的遗言。
7、
2015年,在我和蓝姑娘从兴安盟旅行回来后的第二个星期天,这世上唯一疼爱我的爷爷病死了。
那个傍晚,夕阳从村里的草房子上慢慢地坠落,黄昏像是,我在爷爷的病床前点燃的一支蜡烛,微风吹动着他那孱弱不堪的身躯。爷爷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娃,爷爷要走了。”
“爷爷知道你谈恋爱了,但是爷爷并不支持你,因为咱家穷。穷人家的孩子一定要先学好本事,找到好的工作,攒到钱,再找个对象。”
“娃,答应爷爷,不要急着谈恋爱,好好读书,以后考个研究生为家里争个光。”
爷爷说完,倏然松开我的手,闭上眼睛,他走了。登时,我的心往下一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茶饭无心,坐卧不宁。一想到爷爷对我说的话,我就感到难过,而且发觉自己越来越自轻自贱。
我明白,虽然现在的我和蓝姑娘的感情不错,但是毕业以后蓝姑娘肯定会去家乡工作,她的父亲是县中医院的一位小领导,早就帮蓝姑娘找好了工作。
我不喜欢留在小城里,一心想在大城市发展。
另外,爷爷死了,以后我的生活会更加艰难。我既担心,又不忍心让蓝姑娘陪我吃苦。以蓝姑娘的才貌和家庭条件,她一定能找到更加适合她的人。
“对,蓝姑娘应该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最后,我还是哭着说服了自己。
8、
2015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寒冷,我实习的那座城市下了足足五、六天的大雪,整个医院都快要被大雪淹没了,我穿着长筒靴站在医院的大院里,整个身子被冻得直打哆嗦,我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刚开始,我只是沉默。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特别害怕蓝姑娘听到这个噩耗以后会控制不住自己,五内俱崩。蓝姑娘是个很重感情,温柔仁慈的姑娘。更何况她那么爱我。
蓝姑娘在电话那头不停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没事,就是想你了。
蓝姑娘忍不住笑了,笑的很开心,就好像她也能听见雪落地的声音。
但最后,我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对蓝姑娘说出了那几个字,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子,再蹲下来,开始抱头大哭。
我和蓝姑娘分手了。
雪也突然停了,天空虽然慢慢放亮,但那天的世界却出奇的寂静,静到我躺在雪地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曾经我们以为只要彼此相爱,就会永不分开。可如今,我却不愿意想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像那年的飘雪,既凝结着她比海还要深的情义,也冻结了她比天还要高的恨意。
9、
在我和蓝姑娘分手后的前几天,蓝姑娘每时每刻在朋友圈发动态说,曾经为了改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努力上好每一堂《中医基础理论》课,反反复复阅读《偷影子的人》这本小说,摘抄里面的句子,跟我一起在马老板的摊子上吃讨厌的莲藕串,每天关注水瓶座的运势走向。
那次她盘起头发,化了淡妆,打扮成我喜欢的样子,为的就是想和我去更远的地方听《旅行》这首歌。
还记得2013年8月10日,许巍的巡回演唱会开到哈尔滨,蓝姑娘瞒着我提前买了两张门票,她本想送给我一个惊喜,可我因为得知自己的期末成绩考得不是很好,有些失落,便拒绝了她的请求。
当然,蓝姑娘从来都不会因为我的小情绪而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绝大多数时候,她反而会觉得我很有趣,是个特别上进的家伙,值得她深爱。
在我和蓝姑娘分手的前几个月,也就是5月20日那天,她还特意发来一条短信告诉过我,
此生,无论你贫穷也好,富贵也罢,我只爱你这个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像我这个人一样深情地爱我。
蓝姑娘就像《北京爱情故事》里的沈冰,曾经她很爱石小猛,单纯的爱,痴情的付出,但是石小猛因为贫穷自卑,在面对残酷的现实考验时,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沈冰。
石小猛以为等自己变得足够优秀、有钱了,还可以再追回沈冰。但是,爱情从来都不会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爱情也是会变动的,沈冰再也不会相信石小猛对她的爱是真心实意的了。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一旦被你丢失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你和某个人分开以后,就注定会沦为陌生的路人,你们回不到爱情的原点,即使回的去,那也只是一段伤感又遗憾的青春,你只能在那样一段感情里学会爬起来,站直了身,再重新出发。
曾经你立誓要和一个人天长地久,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和那个人竟遥遥相望,相隔千里万里。
曾经你学不会,也不忍心同喜欢的那个人告别,后来现实生活教会你做出敢爱敢恨的决定,你便选择同那个人结束,和另一个人开始。
曾经你横刀立马要嫁给爱情,后来看到故事的结局,你和他才会幡然醒悟:“有些人只拥吻影子,但只拥有幸福的幻影。”
你是年少的欢喜,喜欢的少女是你。和你分开以后,虽然有错失了好的你的缺憾,但也有遇见好的我的快感。
我们分手了。今天再回过头,竟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