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份蛋炒饭

阿琴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冷得直打哆嗦,室内的暖气跟外头天寒地冻一对比,身体骤然被冷空气裹挟,冷暖交替让人有些吃不消。一条深色牛仔裤配一件军绿色长棉袄,脚上还穿着那双去年秋天姐姐送给她的短靴,没有围巾跟手套。她把棉服的拉链又往上提了些,拉到可以遮盖下巴的地方,然后将手揣兜里,跺跺脚朝住所的方向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不停地回想起,临下班时组长找她谈话的内容,她的眉头紧锁,眼睛里写满了委屈与不服。她不懂,为什么只因为她是个新人,就得背下全组唯一的一个绩效考核不合格的名额,组长给的理由是,过去一直如此。绩效不合格,年终奖金就没有了,也就意味着她过年回去给亲友的红包瞬间蒸发,她感到胸口像是压着一扇石墨那样沉重。

“炒米粉!炒面!炒河粉!样样都有嘞!来来,小伙子,您要吃什么?”

“来份炒米粉!”

阿琴的住所距离公司很近,走出园区后,绕过一条长长的街道,再转几个小巷子,走路大概不到15分钟。傍晚时分的联庄路最是人声鼎沸,右手边的丁字路口,三步两步满是雷同的三轮车,车上载着炉灶、煤气罐、锅铲,各色各样的小吃快炒。下了班回家的人会在顺路经过时打包一份带走。

外卖热情的吆喝声把她的思绪重新拉回到大马路,咕噜咕噜,肚子确实有点饿了。阿琴一般是不在这个点回家的,如果不是临下班时那段无能为力的谈话,她现在应该跟往常一样,在餐厅领一份免费的加班餐,端到一个角落,一个人随便吃点,然后走路回到公司,继续为微薄的工资加班。

去吃蛋炒饭吧?她决定。

刚来江滨工作时,她住得很简陋。那是一栋极其普通的平民房,小小的房间在三楼靠西侧,一张床加一个衣柜,一张书桌配一把椅子,逼仄潮湿。合适的房租加上房子在公司附近,她很快就接受了。临近屋子住着的,几乎都是跟她一样刚毕业初入职场的小白,每天下班后,各自回到各自的屋子,关上房门,几乎不曾沟通。

楼道尽头有个公用的小厨房,其实就是个简易版煤气灶加上电风扇抽油烟,到下班的时间,昏暗的楼道里总有人在烧饭,按彼此约好的时间排队,锅碗瓢盆,好不热闹,但一股子闷油烟味,并不好闻。她实在不喜欢出租屋里的“烟火”味,所以吃饭问题总是在外头解决。远近的快餐小炒面店烧烤,几乎被她尝了个遍。但她最常去的,还是那家沙县小吃,尤其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

“老板,一份蛋炒饭,菜多放点,米饭少些。”

作为一个福建人,她其实没有很喜欢沙县小吃,之所以频繁地眷顾这里的生意,主要是源于那碗蛋炒饭。大概是在那年夏日的某个周末下午吧,她第一次走进这家店铺。那天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包着饺子。外头的太阳犹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将路上的行人全熏焉了,她也无精打采的。老板娘问她吃什么?她随口答一句,“蛋炒饭好了,菜多放点,米饭可以少些。”

老板娘熟练的准备好食材,火一生,油一倒,敲一颗鸡蛋入锅,一把葱花撒下去,乒乒乓乓炒得山响,须臾之间,饭香传来,一盘满满的蛋炒饭已经摆在了阿琴的面前,菜很足,饭却一点没少。老板娘忙忙地说着,“小姑娘家的,减什么肥,米饭一定要吃饱”,一路走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包剩下的饺子皮。

那一刻阿琴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一口一口的将炒饭送进嘴里,吧唧吧唧似乎吃得很香,突然眼圈一红,两颗泪珠落在了炒饭里,再也找不着。“其实我妈以前也老这样说我”,过了一会儿,她微笑着跟老板娘说道。好久了,她没听到过同样的话。“不过她的炒饭可没有您炒的好吃,盐总是放很多,结果每次我都要偷偷喝好多水。”

“真的吗?我儿子倒是不太喜欢我做的饭,可能每天吃,也吃腻了。”开了话匣后,老板娘倒是很健谈,絮絮叨叨说着家里无关紧要的事情,偶尔也询问她的情况,不住地夸她叮嘱她。那个下午,阿琴将整碗蛋炒饭吃个精光,老板娘很高兴。从此以后,阿琴常去这家沙县小吃点蛋炒饭,每次她都说菜多放点,米饭少些,每次,摆到她面前的,都是满满的一碗,而她也总是全吃完了。

“今天怎么没加班啊?”老板娘开口问。“因为想吃蛋炒饭了。”阿琴伸手去接递来的炒饭。“我就说嘛,你们女孩子啊,不要老是加班,工作那么辛苦,爸妈也会心疼的。”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老板娘,其实她的父亲已经过世,母亲也再不会跟她闲话家常了。对于她来说,反而是这间小小的餐馆,这碗最简单普通的蛋炒饭,许多次给予她难以名状的慰藉。

她大口大口咀嚼吞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个年要怎么过?还回不回去?她同样没有答案。算了算了,先吃完这碗蛋炒饭再说吧,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想这些问题。最后,她自言自语道:“嗯,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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