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树与萤火虫

青青再来到晴木沟的时候已经是十六年后了,弟弟阿正陪她一起来。进山之前阿道已经等在沟口了,十几年,那条路竟然没有变化,坑坑洼洼的斜夹在小河和山壁之间。依旧是一辆农用拖拉机,青青带着正正爬了上去。颠簸之中,山风吹过耳边,山谷里回荡着引擎的声音,这回响在青青听来非常的遥远,好像是从脑海深处飘摇而来,逐渐清晰。而这个故事的缘起,似乎从她一出生就开始了。

青青生下来时就有眼疾。

“… …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失明… …”医生当时这样判决道。爸爸一边安慰哭泣的妈妈,一边强打精神跟医生咨询。

“目前还没有非常有效的方法。”医生答道,“但如今医学昌明,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说不定要不了几年新技术就出来了。你们要保持乐观。”医生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值浓荫盛夏,医办室窗户外面蝉鸣聒噪,但房间内却静的可怕。

之后的几年里,他们不知去了多少大医院,做了多少检查治疗,可是病魔的脚步依旧没有减缓,青青开始夜盲,视力下降。父母操碎了心,而这么多年的四处奔波更让小小年纪的青青心生厌倦,她再也不要去医院了!

不论父母怎么劝解,一向听话的青青再也不肯做出丝毫的妥协。伤心的妈妈最后说:“青青,你要不看医生的话以后眼睛要看不见了可怎么办?”青青说:“看不见就看不见,我有爸爸妈妈,我不怕。可我再也不要去医院,我真的好累。”说完青青就开始哭了,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妈妈听了比她还伤心,也抹起眼泪来。爸爸过去扶着妈妈的肩膀柔声说:“就随青青吧,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自此青青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可是哪能真随着她呢?只是爸爸想这么多大医院都跑遍了也没个起色,倒不如尝试下民间的偏方。

于是在青青待在家的这段时间里,爸爸着力打听这方面的信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有人带回消息,说是甘南川北交界处的一个村落里有一位老阿爸能治奇症。老爸确认再三,决定尝试一下。而这位老阿爸就是阿道的爷爷。爸爸怕她又不情愿,就告诉她说是远房亲戚的一位爷爷,年龄大了,很想见见这边家里的晚辈,想让青青过去看望下。青青当时并没有疑心。

整个行程非常辗转,先是飞机到L市,再从L市坐到D镇的长途大巴,大概晚上到达D镇,休息一夜之后,一大清早就包车到老人家所在的村子,谁知道到了沟口面包车就进不去了,最终父女二人和联系人一起搭上了正好回村的村民的拖拉机。青青从来没有坐过拖拉机,爸爸告诉青青不要害怕,坐拖拉机很好玩的,眼睛要望着前面,紧紧抓住栏杆,就好像是自己在开车一样。“爸爸在你后面保护你呢。”话音刚落拖拉机就突突突的启动了。山里的路坑坑洼洼,开车的大叔显然技术娴熟,全然不在意,开的飞快,机器的轰鸣声以及强烈的颠簸吓得青青尖叫起来,爸爸逆着风大声的说青青别怕,就当是你自己在开车!

迎面吹来的风把青青的小辫儿都给吹散了,一只蝴蝶飞过去了,路边草丛里的蚱蜢跳起来了,林里的鸟儿也扑拉拉四散着飞了起来,小姑娘的尖叫声渐渐变成了欢笑声。

颠簸欢笑了一路,终于看到了村舍,告别了拖拉机大叔,他们便往村里走去。青青第一次来这样的农村,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一边紧紧牵着爸爸的手,一边瞪大眼睛四处打量。爸爸慎重的嘱咐青青道:“等一会见到爷爷要有礼貌,爷爷问你什么都要好好的回答。”

说完这些,他们便来到一处独门独户的院落。青青四周看了下,这是村落地势最高的地方,山上引来的泉水由这里汇集再泵出,然后沿着砌在墙角的水渠往村落低处流去,门前一大片空地,空地过去就是一条宽宽的木头桥,上面一层厚厚的黄土已被人踩的非常踏实,往桥那边望去,通往山林的小路静静蜿蜒,将茂盛的草木分道两边。

爸爸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男孩探出头来问:“找谁?”联系人上前道:“我们来找玉妥大叔,前段时间跟扎乡长打过招呼的。”那个小孩听了后一一打量了一下他们,当他和青青目光对视的时候,青青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男孩脸上不知从哪沾来的炭灰,花猫一样,非常滑稽。显然这大大冒犯了他,男孩子浓黑的眉毛倒竖起来,狠狠瞪了青青一眼,爸爸责备道:“青青,不许没礼貌!”青青吐了吐舌头躲到爸爸身后。

“进来吧。”那家伙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青青再探头来看,只瞄到拐角处消失的衣角。干嘛那么凶,青青一边嘀咕一边跟爸爸进了屋。

初初看到这家庭院的时候青青情不自禁的赞叹道:“好漂亮啊!”话声还没有落,一位老爷爷就从屋子里迎了出来,青青被他吓了一跳,这位老人身着大袍长靴,是青青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装扮。那袍子颜色深沉,只在衣襟袖口下摆的地方有彩色的镶边,上身是脱下来的,两只长长的袖子在身后打了个结,虽然是个老人却气势逼人。当时来的路上爸爸已经跟她交待过,这位远亲的爷爷是藏族,见到之后不要大惊小怪失了礼数。

青青坐在在灶房的天井下跟正正讲当年的事,说到这里的时候正正就打趣说这得要追溯到多久的先辈才可以找到跨族的渊源啊?青青没有回答,黑暗的屋子里弥漫着油松和青刚木的味道,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天井里渗落下幽蓝的光束,尘土像是星辰,慢悠悠的旋转在光束中。正正一惊一诈道:“姐,你怎么哭了?”青青揉揉眼睛,“哪里有,不过是眼里落了灰而已。”

玉妥爷爷第一天见过他们之后就去给山上寺院里的僧人看病去了,四天之后才回来,家里就剩下青青阿道和爸爸,难为老爸一边生病一边还要调节两个孩子的矛盾,简直是心力交瘁。待到玉妥爷爷回来的时候,看到这幅情形便把阿道叫到一旁好好训斥了一顿。阿道不敢顶嘴,心里又不服气,就耿着脖子不说话,青青站在旁边看着阿道委屈又倔强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一丝小小的不忍心,青青看看爸爸,爸爸鼓励的点了点头,于是青青慢慢靠过去,站到阿道的旁边,小声说:“爷爷,你别骂阿道哥哥了,我也有错,要骂就连我一起骂吧。”爷爷还没回答,阿道却涨红了脸,上前推了青青一把,“谁要你说好话!”谁知小姑娘不受力,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阿道显然没有料到这样,呆呆站在原地,爸爸赶紧把青青扶起来,再一抬头,玉妥爷爷已经顺手从连锅炕的灶台边抽出一根柴伙往阿道腿上抽去,阿道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玉妥爷爷还要再打,爸爸顾不得青青赶忙过去阻拦,于是小小的灶房里两个孩子哭的震天响,后来爸爸对青青说,那是最悲剧的一天,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拉住玉妥爷爷了,别看老人上了年纪,可是力道绝对不容小觑。

那天晚上睡觉前青青对爸爸说,我其实很想和阿道做朋友的。爸爸掖了掖青青的被角,回答说,放心吧,阿道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

青青打着哈欠来到院子里,抬眼就看到阿道拎了一桶水从门外进来,小径两旁的美人蕉和八瓣梅熙熙攘攘的拂过他的衣摆,桶里的水微微外洒,花草上都是晶莹的水珠,青青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少年额角的汗珠也在朝阳底下相映生辉。

阿道从台阶上走下来,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青青后愣了一下,然后不自在的扭头进了灶房,他将桶里的水倒进大缸里,然后又默不作声的劈柴烧水。青青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挣扎了半天,还是下定决心走到灶房门口,对着那个忙碌的身影说道:“哎,阿道,我可以给你帮忙么?”

阿道停下手中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最终默默点了点头。青青欢天喜地的跑过去,作势就要拿他手里的柴刀,阿道赶忙拦下她,“你怎么能弄得了这个,你就看着火好了。我把剩下的柴火劈完就去喂猪,你等水开了喊我一声就成。”青青只得讪讪的坐到灶边的小凳上,看着大锅里的水发呆。

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阿道还没回来,青青看着刚才阿道拌猪食时倒空的暖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叫他了,自己拿起锅边的大铁勺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灌起水来,正在这时,突然有个人跑进来,大声喊道:“奥尼(爷爷), 晋布(哥哥),我回来了!”这一喊把正聚精会神灌水的青青吓了一跳,手一抖,一瓢开水就泼到了脚上... ...

爸爸和玉妥爷爷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院子里,青青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水泥台子上,阿道手里端着八宝碗,一个小姑娘正认真的把碗里的东西敷在青青的脚背上。整个过程安安静静,三个孩子都心无旁骛。

玉妥爷爷咳了一声,三个孩子循声望过来,当中的女孩子一看到玉妥爷爷立马撒欢的跑了过来,一头扎进爷爷怀里,“奥尼,奥尼,可想你了!”玉妥爷爷一贯严肃的面容上也露出少有的温和笑颜,一把抱起小姑娘,“丫头出去野了这么久才回来,还说想我!”小姑娘吐吐舌头,玉妥爷爷转向青青爸爸,道:“这是我的小孙女,叫尤丽。尤丽,叫叔叔。”

青青还记得,那个时候尤丽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扎了一头的小辫儿,麦色皮肤上嵌了一双出奇好看的眼睛,像是秋天最丰熟的葡萄,黑亮晶莹,睫毛像小扇儿一般扑棱扑棱。正正听了叹口气说:“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我要是能早点认识她就好了。”青青看着倚在门口的阿道,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不同于阿道,尤丽对于初见的陌生人很热情,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然后就跟爷爷和青青爸爸说了今天的事,听说青青烫伤了脚,两个大人赶忙跑过去察看,玉妥爷爷还没说话,青青和阿道已经同时解释了,一个说:“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另一个说:“是我没照看好青青。”玉妥爷爷看了看爸爸,爸爸也看了看玉妥爷爷,两个大人一起笑了起来。

自此青青和阿道总算尽弃前嫌成为了好朋友,再加上归家的尤丽,三个孩子每天同进同出,相好的不得了。之后每天清晨玉妥爷爷就给青青诊脉调药,三个孩子一起干家务,下午就漫山遍野的撒欢去玩。

青青爱吃核桃,过了土木桥没走几百米就有一颗巨大的核桃树。青青常仰了头犯馋,阿道就过来推她,说核桃树下阴凉,不能久待。青青就问这核桃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啊?阿道掰掰指头道,还要两个月呐!之后每一天青青路过核桃树的时候都会仰头望望那树上的果实。看看它们有没有长大一些长胖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青无忧无虑,好像之前愁云惨淡的童年时光都集中在那几个月里一起弥补了回来。

秋初,青青夜盲的情况好转了!这让所有人兴奋不已!

青青刚来的时候,天稍一黑就看不见东西了,爸爸怕她磕着绊着本不让她出去玩,可是耐不住她的央求就让她坐在门口。

家门口的空地上,常在傍晚聚集了一堆孩子,尤丽显然是其中的孩子头。每天晚饭后都热热闹闹的,青青就乖乖的坐在门槛上感受着他们玩闹的气氛。

夏夜里萤火虫从溪边的草丛里飞出来,非常的漂亮,调皮的男孩子们抓了萤火虫用唾沫黏在额头上装二郎神,女孩子们则抓了好些放在罐头瓶子里当小灯笼,可惜这时天色必然暗了下来,青青总也看不见。

“好可惜,以前在故事里听到,动画片里也有看到,好不容易这里有,但我眼睛不争气呀。”青青坐在门槛上听着小伙伴们玩闹的声音,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一片茫茫的暗色。阿道静静的坐在青青旁边,以前他没有觉得萤火虫有什么特别,可是现在,他看着那莹莹点点的光亮,觉得这些光景突然有了重要的意义。

后来的某一天夜晚开始,青青爸爸每晚都会看到门口两个悉悉索索的身影和从门缝里飞进来的萤火虫。青青爸爸没有说,青青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照常要睡觉的时候,青青闷闷的说,“爸爸,为什么我看到好几个一亮一亮的小光点啊?是不是我眼睛又出什么问题了?”几只小小的萤火虫悠然轻盈的飘荡在房间里,青青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有一只落在她的手上,她不由的睁大了眼睛,再一回头,发现床头的灯打开了,爸爸的眼睛红红的。

过了这么多年,青青问站在门口的阿道,“这件事你们做了多久?”阿道笑一笑:“应该是一整个夏天吧。”

夏天结束了,秋天的到来伴随着雨水,连着几天的大雨之后,爷爷让阿道带着青青和尤丽去摘蘑菇,这一天再路过核桃树的时候,青青发现核桃已经长得很大了!尤丽抬头一看说:“呀,核桃熟了!”阿道点点头,说:“要不就不去摘蘑菇了,篮子用来装核桃吧。你们等着我,我去家里拿竿子。”说完就顺着小路一溜的跑了回去。

尤丽和青青索性坐在小溪旁洗脚,溪水寒冷彻骨,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比赛看谁浸的时间长。

尤丽说:“青青姐姐,等到下个夏天我带你去尕海玩好不好?”

“尕海是什么地方?是大海么?”青青问

尤丽摇摇头,“尕啊在我们土话里是小的意思,尕海呢是草原上一个很大的湖,特别美,尤其夏天的时候,草原上花都开了,各种各样美丽的鸟儿也都飞来了,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湖边搭帐篷,一边吃着东西弹着弦子一边欣赏风景。”

青青点点头说:“好呀,到时候你带我去!”

尤丽柔声道:“我的爸爸妈妈也是在那里互相认识的呢。”

青青惊讶道:“是么?对了,说来我还没有见过叔叔阿姨呢?他们不在这儿工作么?”

没有听到即刻的回答,青青心下一沉。果然,尤丽那小扇一样的眼帘垂了下来,“我们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青青一时惊讶的不知说什么才好,阿道和尤丽的父母居然去世了!

尤丽抬起眼睛:“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山里发大水,爸爸妈妈去救人,结果出事了。我那时候太小,能记住的有关他们的事情很少,爷爷很伤心,我都不敢问他。所以基本都是舅舅讲给我听的。舅舅又在县里工作,所以我跟哥哥都和爷爷一起生活,好陪着他,不然他一个人很孤单的。”

青青看着尤丽,心疼又难过,“尤丽… …”

尤丽把脚从水里抽上来,一边用手揩去水一边重新开心道:“青青姐姐,你跟我讲讲你的家里吧。”

青青道:“说起来,我的家那里也有一个很美的湖呢。我从小就四处看眼睛,偶尔有休息的时候爸爸妈妈或者外公都会带我去湖边散步,那个湖到处都有传说和典故,我也很喜欢听他们跟我讲那些故事。可是即使没有那些故事,我望着那片湖水也觉得很美丽,美丽到觉得心里的烦闷和恐惧都烟消云散了。可是隔几天我又要回到医院去,我的烦恼和害怕就又都回来了。”

尤丽皱眉道:“姐姐,你的眼睛真的会看不见么?”

青青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很可能会吧,如果可以治的好也不用一直这么看下去啊。”

尤丽说:“那你害怕么?”

青青摇摇头:“以前害怕,现在不怕了,就是觉得烦觉得难过。我不想再把时间都放到不停的去医院了,可是一想到爸爸妈妈又不忍心。”

尤丽说:“姐姐,你放心。我的爷爷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曼巴(医生),他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

青青点点头,“嗯,我相信爷爷。”

山溪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远去,四周的山林陈翠苍郁,阿道带着竹竿回来了,妹妹和青青看到他来都使劲的挥手。阿道奇怪他就离开一阵,为什么感觉两个小姑娘之间多了一些什么。是什么呢?

那天回去时满载而归,晚上就着昏黄的灯光,几个孩子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剥核桃,孩子们在屋外其乐融融的时候,屋内爸爸却正在与玉妥爷爷商量离开的事:“看到这段时间青青开心的样子,我突然想通了,不管青青这病以后怎么样,都比不上让孩子开心快乐的生活。玉妥大叔,谢谢您,这趟我没白来。”

玉妥爷爷点点头,给青青爸爸倒上青稞酒,“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以后的事以后自然知道怎么办。”

青青爸爸一口干尽,回味之后说:“这酒甜,香。”然后起身到院子里对孩子们宣布:“青青,我们过两天就回家了。”屋外原本的嬉闹声一下安静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了尤丽的哭声,玉妥爷爷出去一看,尤丽已经哭成了泪人,阿道默不作声的继续砸着核桃,青青没有像尤丽一样大哭,而是一边砸着核桃一边抹着眼泪。尤丽看到爷爷出来了,立马扑到他怀里,哭着说:“我舍不得青青姐姐,呜呜呜… …”爷爷叹口气,青青爸爸也叹口气。孩子们的心酸,大人们也能感受到。晚上就这样惨淡的结束了,两个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分别被抱了回去。只剩下阿道一个人继续默默的剥着核桃。直到夜深了,大家都睡了,阿道才把剥好的核桃收拾好,又把院子打扫干净。干完这些,月上中天,阿道看了看,拿起打核桃的竿子就走了出去… …

第二天清早,青青起床后惊讶的发现小山一样堆在院子里的核桃和靠在核桃堆上面容疲惫的少年。

几天后的下午,和来时一样,青青和爸爸乘着拖拉机离开了村子。青青走的时候只有玉妥爷爷来送,不见兄妹俩,问了才知道原来兄妹两一早就去转山祈福了,不知能不能赶回来。青青左等右等急得额头直冒细汗,后来时间实在来不及,只得和玉妥爷爷作了最后的道别。

车上青青背对着爸爸,怎么叫她也不转头。司机大叔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小姑娘哭得水光晶亮的脸。这是怎么了啊?司机大叔正纳闷呢,听到远处有人喊:“青青,青青~”

只见小姑娘立马蹦了起来,四处张望,大叔一边开车一边指点说:“那呢那呢,对面山上。”

青青望过去,隔着河水的那座山上,阿道和尤丽在山路上跟着他们车开的方向一路跑着。青青喊道:“阿道,尤丽,我在这儿!”

阿道和尤丽一边跑一边挥手:“青青,青青~回去了记得写信给我们。”

青青喊道:“一定的。你们记得来找我。”

兄妹两一边答应着,一边慢慢被甩远了,等车再拐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他们了。兄妹两让她放心,放心什么呢?青青没有听到。

如今阿道带着青青走在当年和妹妹一起去为她祈福的山路上,山路的尽头是一座寺院。他们站在桑炉边,用柏树枝点燃供养,等着那青烟升起,悼念亡人。阿道看着青青,她的眼睛健康明亮,像是秋天最丰熟的葡萄。这是妹妹给青青的礼物,也是阿道的慰藉。就好像,她依旧和他们一起,注视着她所珍爱的一切。

阿道和妹妹爬到寺院里,转完所有的经筒后在桑炉边许愿,许愿青青可以永远看见萤火虫。那一天,桑烟也是这个样子不动不摇的升了起来,心意坚定,好像佛祖的承诺。

阿道擦了擦眼角,指着那道直入青空的烟迹道:“我们的愿望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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