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忆外公外婆

妈妈是外公外婆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小的孩子。当我有记忆时,外公外婆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头老太太了。

记忆中,外公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大概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在北方地区也不算高,他有一只脚总是跛起的,一到冬天还咳个不停;和外公相比,外婆却是矮胖矮胖的,一副大嗓门,隔老远都听得见她和邻居或路人谈笑风生的声音。

外公年幼丧父,又没有兄弟支撑,年纪轻轻便做了泥瓦匠。在一次施工过程中摔坏了腿,于是落下了跛脚的毛病。外婆每次提起外公年轻时候的经历,总是心疼不已。而外婆年轻时候的故事,我却知道的甚少。我只听妈妈讲过,妈妈独自一人去山上找干活的外婆,外婆看到年幼的妈妈摔得鼻青脸肿心疼地大哭。

外公是个瘦子,极度怕冷,一入冬便坐在卧室的小火炉边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火炉煨着他的杯子,杯子里是极浓的茶。一看到我,他就将杯子递给我让我喝点热茶暖和暖和。小朋友的心思都是喜欢甜而厌恶苦的,哪里喝得下那又浓又苦的茶。我每次尝了一小口便连连叫苦,而每次又忍不住喝一口。而外婆作为一个胖子极度怕热,夏天的时候恨不得在门前的小河边乘凉到天亮。每天晚饭还没有吃完,外婆便迫不及待地叫上我出去乘凉,在马路上走一圈又一圈,从小河的这头转到那头。

小时候,我最喜欢去的就是外婆家,最大的原因是外婆做饭不仅好吃而且极其合我的胃口。腊月里准备的包子、油条、油炸果子、菜圆子,香味四溢,我都吃得合不拢嘴。而一入夏,厨房里忙碌的人就换成外公了。煎饼、茄子摊饼,还有炒好的土豆片煮的面疙瘩,我从吃过如此香的面疙瘩。

外公是个极度爱干净的人,一大清早起床,就开始把屋里屋外房前房后按各扫一遍,再把里里外外的桌子挨个擦一遍。有时候还在我面前念叨两句,你外婆一点都不爱干净。确实,外婆只负责做做饭洗洗衣服,从未见过她扫地擦桌子。

外公还在院子里养了各种各样的花,在房子后面搭了葡萄架,种了核桃树、枣树。闲暇时,他经常给花花浇浇水松松土,给果树施肥,甚至还嫁接出了一种新品种核桃,个头小,拳头轻轻一握就碎了,而果仁又特别香。现在,妈妈买核桃时总会念叨几句我外公种的核桃。我小时候怕黑晚上不敢去上厕所,外婆总是拉着我让我在葡萄架下或是枣树下解决,还美名其曰施肥。我信以为真,第二天还专门跑到葡萄架下去看看葡萄藤子是不是长高长大了。

外公小时候跟邻居学过一段时间书法,后来又勤加练习,一直到老年还在坚持每天写几篇。每到腊月里,乡里乡亲便来找外公写对联。索性,外公就在街边租了一间旧房子,外公写对联,外婆摆个小摊,卖点鸡蛋和日用品。没有顾客上门的时候,一个人提笔写字,一个人固定着纸张,配合得甚好。外公的字写得好,来求对联的人多。外婆的杂货摊物美价廉,来买的人也不少。老两口每个月生活费绰绰有余,有时候还能接济下舅舅。

外公的对联写得好,除了买来的对联集锦,他还专门制作了一个摘抄本,用小篆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对联。每年寒假老师都布置抄对联的作业,外公的对联本简直就是我的救星。我不用像其他同学那样挨家挨户的抄对联,遇到不认识的字还遭主人家洗涮几句。外婆除了日常摆摆杂货摊,遇到集会还到隔壁的乡镇去赶赶集。批发市场走多了,赶集赶多了,我和表妹就总能穿上各式各样新潮的衣服。和那些蹭哥哥姐姐旧衣服的同学相比,我心里总是多了一份骄傲。

外公平常除了写写毛笔字,就是听他那古老的收音机。我很少见他出门,最远不过在距离家步行十分钟的小卖部看人下下象棋。外婆虽然胖却很健壮,经常骑着那带横梁的老式自行车,前面载着我表妹,后面载着我,风风火火地上街去买烧饼买好玩的玩意儿。妈妈总爱笑我小时候哭鼻子,说将一岁的我送到外婆家断奶。我哭闹到大半夜不肯睡,外婆连夜骑着自行车骑了十几里地把我送回家。

外公是沉默寡言的,很少见到他和邻居家长里短地聊。有时候,我调皮惹他生气了,他在念叨几句让我滚回爷爷奶奶身边去之后,便招呼我去外面玩耍。外婆是话唠型的,见人都能聊一会。妈妈曾戏称外婆从进入村口到一路走回家,外公走十分钟外婆没有半个小时可能回不来。

热情好客的外婆还嘴巴巧,东家死了丈夫,西家媳妇儿跑了。在外婆的撮合下,还成了那么几对。美名远扬,有时候还有邻村的人来找外婆说媒。我的第一个风筝就是外婆帮忙保媒的叔叔给我买的。一个黄色的三角形上面画了一只大大的老鹰,风一来飞得老高老高了。

2007夏天的时候,外婆高血压已经有点严重了。暑假里我专门去外婆家,做做饭洗洗碗,虽然我只会煮面条。隔几天给外婆洗洗头,洗洗衣服。每次洗头我只冲了一遍水,外婆就嚷嚷着好了好了不洗了,我却坚持按着她的头,不行,泡沫还没有冲干净呢。

2007年冬天,雪灾爆发。外婆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血管炸裂,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到了外婆下葬那天,天却放晴了。太阳出来了,天还是冷的,本来就哮喘发作的外公也没有熬过去,跟外婆一起走了。隔天,号声漫天的送葬队伍又把外公送进了山,就在外婆的隔壁。最终,他们还是长眠在一起。

十年过去了,外公家的老房子早已拆迁,舅舅砍掉了那碍事的葡萄架,盖上洋气的小楼房,水泥地面的院子也不适合种核桃树、枣树了。

十年里,那条小河早已枯竭荒废而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敞的大马路。

十年里,我早已长大,再也不需要完成抄对联的作业了,那飞得很高的老鹰风筝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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