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一声急刹车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令人发呕的浓重汽油味迫不及待地钻进我的鼻子,我昏沉的大脑由于惯性猛往前一顿,碰到了前面座位的硬塑料把手。
倒霉!我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抬起头,用惺忪的眼睛环顾四周。在十字路口,班车已经停了下来。一定是在等着红灯吧,我这样想。
车窗外是浓密的雾气,除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还能看到,此外一片模糊,最显眼的是一面彩灯招牌:丝足280元。我不明所以地把目光转回车内。
车内寂静得有些异常,每个人都微微低下头,手指在抠着什么。他们面部模糊,脸色铁青,茫然而没有表情。好似一具具幽灵。
我被这个念头吓到了,我误入了一辆幽灵电车?这样想着,心中咯噔一跳,不禁头皮发麻,一阵凉意顺着后背往上翻涌,额头上冷汗沁沁。腿也变得有些酸软,身体好像被钉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如果这些人都是幽灵,他们发现我了吗?我强迫自己转头看向自己的同座。
她同样脸色铁青,我想,抬起头来,它一定是青面獠牙的样子。
结果她真的抬起了头,向我望了望。我惊吓地几乎失去了一切知觉,却,看到了一张困倦却又温柔可爱的脸。
那张脸虽然惨白,五官却极为精致,她的眼神熠熠生辉,清澈无邪,一股浓浓的倦意隐藏在这双眼睛之后。
可能是看到我在盯着她,她对我报以微笑,露出一口小巧的贝齿。
这恐怕是这个寒夜最温暖的笑容了。我惊悸的心也瞬间得到平静,不由嘲笑自己一惊一乍,胡思乱想。一只鬼怎么会笑的这么甜美,无害呢?
我意识到自己还在盯着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小声问到,美女你好,你到哪站下呢?
美女似乎没有听到,重新疲倦地低下头,但她的嘴角多了半抹微笑。
我的声音太小了,美女也太疲倦了。我有点自讨没趣。
说实话,我十分疲倦,但不知怎的,没有睡意。我们的工作特别忙碌,每天对着电脑瞎忙碌着,测试各种各样的程序。我们就是新时代的流水线工人,手指习惯着敲打键盘,整个世界都是由代码组成。我们更像工业时代初期的工人,熬夜,加班是我们的常态,黑眼圈,红血丝和时断时续的胸疼与工人浮肿又满是老茧的双手,别无二致。但我们还是愿意被这样压榨着,只为那一点点加班费存起来能慢慢买得上这个城市的房子,能支撑得起自己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什么?早忘了。但忘了不等于我没有梦想,梦想那么美好,当然应该有,况且每个人不都应该有自己的梦想吗?
这样想着,我发现旁边的女孩子向我这边稍微靠了靠,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这是对我有意思吗?哈哈,平日的疲倦让我忽略了身边的美丽,这个姑娘如果能成为我的梦想就好了。这样,我每天习惯性乘班车往返公司的生活就会有一种甜蜜的支撑了。
我也靠在椅子上,与她对视着。
这样盯了一会儿,女孩子不说话。我想,女孩子比较害羞,还是我主动吧。
我清了清嗓子,说,美女,你到哪站下呢?
女孩子没有反应,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
我加大声音,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仍旧没有反应,她的眼睛竟然还能一直不眨。
这个女孩是个聋子吗?这样的好女孩,竟然是个聋子,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的梦想有点动摇了。不过,为了给这个女孩治病,我更加拼命的加班,工作,或许也可以更加充实。只要,有她甜美的笑容作为补偿。
我的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她的眼睛还是不眨,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呆滞了。聋哑人的性格可能和普通女孩不太一样,她们比较安静,眼睛也不那么爱眨吧。
算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聋哑人还是要用触碰来交流的。我伸出一只手指,向女孩的的小手点去。
点空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陷入女孩的小手中,她的身体好像透明一般,我的手穿过她的小腹,她的前胸,她微笑的脸颊。
鬼!
我的每一块神经元都向大脑,向身体每一个部位传输着这个信号,鬼。
那意味着,周围的所有人,真的都是幽灵了。
那意味着,这个女鬼已经发现我了!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呆坐着。
这个女鬼还在微笑着看我,这笑容终于显露出了一丝丝诡异。
我要逃走,我要下车!
这时又是一次急刹车。旁边的女鬼突然向前一倾,花容失色。我靠在椅背上,没有失去重心。但,另一副身躯穿过我的身体,撞上了前面座位的门把手。
那一刻,无数念头涌过我的大脑。我的灵魂出窍了?我被鬼附身了?还是,我一直和一只鬼坐在同一个位置?
后面的事情证实了我最后一种想法。
那只鬼的身躯相对瘦小,他貌似诅咒了一声,又躺回了我的身体,但并不能完全重合,他的手交叉在胸前。旁边的女鬼也挠了挠头,重新坐好,目光柔和地看向我这边,看着那双交叉胸前的手。
这些鬼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这样想着,我稍微安了安心。
听说我们公司之前有因熬夜心力衰竭而死的程序员,所以他们死后才要乘坐我们的夜班车吧。
与一只鬼共享一个座位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我迅速离开座位,准备提前下车。
大家做好下车准备,前方就是终点站-殡仪馆了。那名司机的声音颤颤巍巍,吐出了这个可怕的名字。
我的大脑里闪过一幅幅邪恶的图画,恶魔将我逮住,冤魂们吞噬掉我的血肉,最后把我化为它们的同类。
我必须要在到站前离开这里。
我挣扎着奔到车门口,却怎么也打不开车门。
我穿过一具具身躯,走到每一个车窗边,发现安全锤不是丢失了,就是残缺不堪的。经过长时间的加班,我的手软弱无力,怎么样也敲不破这厚实的玻璃。
我逃不掉了。
妈的,我的梦想怎么办,我辛辛苦苦的存款怎么办,我那些酒友们怎么办,我没测试完等着上线的软件怎么办?
我重新坐回那个瘦小的幽灵,揣摩着这些徒然无味的理由。是的,这些理由那么徒然,原来我留在人世间的理由竟是那么苍白,那么牵强。最爱我的单亲母亲在我上班前就因心肌梗塞离去了,她不会料到我现在这么痛苦地被困在出租屋,班车,与公司之间。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与她团聚,是的,就这样吧,或许在那个世界,不,在这个世界,有我的母亲,还有身边这位女孩。
在班车到站的急刹车中,我面带微笑,任由自己撞上前面的座椅把手。
疼!
这疼痛感竟如此真实强烈。
我晃了晃脑袋,抬起头来。
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身边的女孩不见了,整车人也不见了,只有三两个人收拾好东西,正要准备下车。
我又穿越回来了?这是梦吗?我的大脑疼得厉害。
福地小区已经到了,快下车吧。师傅催促着我们。
我知道,待会又要面对那面色铁青的房东了,我困在这永无止境的上班循环中,再也无法解脱了。
我下了车,孤寂地,漂浮着,向自己简陋的小屋,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