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庄和西庄,座落在七河的两头,两个庄子的距离便是七河的纵向长度,两庄的人,中间隔着南庄和北庄,所以,东庄人和西庄人生疏又常犯事。
倔三的肾炎,肚子越发的大,当队长的大萝卜他爹,鉴于水缸里呛到孩子,喝了不少水,本来青亮的肚皮更加庞大、透明,大萝卜的爹看了心生愧意。
于是,从鞋帮抠出两个八毛钱,买两瓶白酒,托熟人找西庄的一个队长搞肾炎的单方,该生产队有户中医世家,在家务农接受改造。
两瓶酒的功效在于,风高夜黑的羊肠小道上,熟人拎着酒去见了西庄队长,一番语重心长,自家亲戚得病,不能坐视不管,等等种种……
单方终于弄到手:取冬瓜一只,三分之一处切开,抠掉瓜瓤,搁一整只开膛洗净的老母鸡放里头,再盖上那一小半,糊上泥巴,放碳火里炖。然后一气喝下吃下。
一听有单方,倔三娘慌了:家里只有两只芦花鸡,下蛋换盐吃的。见天的,每个傍晚,倔三弟弟‘粪桶’爬鸡舍里,抱出芦花鸡,让娘抠一抠鸡屁股,探探有没有蛋,蛋到哪儿了,每每这时,倔三娘苦丧的脸,舒展开来,大叫,鸡蛋到屁眼啦,今晚能生下来!于是,‘粪桶’又钻进鸡舍抱另一只出来,一家人的兴奋点,都在这里点燃。
要杀一只,天大的损失哇!倔三娘下了几晚上的狠心,从‘粪桶’手里接过芦花鸡,抚着豆瓣儿花色的鸡脖子,轻声的讲,委屈你了,天天生蛋,没东西补你的身子,可怜自己找虫吃,今儿又得牺牲救我娃的病,对不住了……
没冬瓜,猴子娘床底下藏着两个,准备冬闲没菜时填补肚子。
当然,猴子娘嗔怪儿子多嘴之余,不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猴子爬床底抱出来,猴子哼哈两声后,迅速一怀搂一只冬瓜出来,猴娘大怒:“你个小兔崽子,谁叫你抱两只出来,快,放回去……”
猴子唯唯喏喏,“娘,他倔三能吃冬瓜,我们不能吃吗?”
“你个败家玩意儿,倔三得的肾炎,你也要得吗?”猴子娘说完,抹起了泪。
猴子最怕娘淌泪,默不作声地把个大的冬瓜滚回床底,个小的那只猴子抱着,跟在娘身后,往倔三家走。
远远的,看见倔三弟弟‘粪桶’站屋前候着,瞄见了猴子娘身后的大冬瓜,立马回屋报告。
两个妇人,宰了那只芦花鸡,开膛洗干净,放在掏空了的冬瓜里,盖上如盖的另小半截,糊上泥,火盆里添上灶堂里碎火石,炖上。‘粪桶’守着火盆,添小碎煤子。
倔三不屑这些的,老觉得不起作用,他不沾边,一个人坐池塘边,摸着黄亮亮的肚子,想着自己要死了,不能快活那个给他起外号的龟孙子,他要打人,可那人是谁,到现在不得而知,伤心呀,不由得甩起鼻涕,借势揩下眼泪。
“哭吧哭吧,哭出来病就好了”。草棵里有人。
倔三警惕地四下搜索,“谁,出来,不出来,放蜂子蛰你。”
自己的隐私被人窥视,倔三很反感。
那人出来了,二矮子,倔三气消了一半,不再追究他的鬼头鬼脑。因为二矮子有个挺漂亮的妹妹,大伙对二矮子都礼让三先,包括大萝卜。
二矮子也听说猴子娘送冬瓜的事,这小子喜欢撅嘴,考试老考第一,老穿件盖过膝盖的大褂子,显得更矮。
他顺着倔三身边坐下,撇根狗尾巴草,学大人的样子,剃着没有什么的牙缝,摸一摸倔三肚皮,以成年人的口气,“会好起来的,回家喝冬瓜喂鸡汤去,走。”
倔三顺从地跟二矮子回家,三间茅屋里透出鸡汤浸润在冬瓜里怪怪的香味。娘做工去了,弟弟‘粪桶’不知去了哪里。
二矮子一摸冬瓜,哟,还烫着呢,扯下倔三娘的围裙,包着冬瓜盖,慢慢掀起,咦!尽是汤,鸡呢?芦花鸡哪去了?
天杀的‘粪桶’,越添小煤渣,越经不住芦花鸡的香醇,他嫉妒哥哥倔三,得了个病,吃这好东西,过年都吃不上的。
‘粪桶’小时候好吃,攀着粪桶沿,够屋檐下挂着的黄瓜种,准备吃一顿,结果,没吃成,反倒掉进粪桶。从此,他的童年和粪桶扯不开干系。
‘粪桶’终归没有抵卸诱惑,启开冬瓜盖子,捞出芦花鸡的爪子塞进嘴里,尔后翅膀、脖子、大腿,一一送进饥饿的喉咙里……
傍晚,倔三家里传出他娘伊呀的哭泣声,伴着袅袅的炊烟飘进生产队每扇窗户,大萝卜的爹听说了原委,吩咐大萝卜娘把家里那只正下蛋的黄母鸡给倔三家送去……
月光下,组织群员无声的聚集在生产队的打麦场,大萝卜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口哨,只听尖锐的一声脆响,倔三开始了和‘粪桶’的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