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时代“梦想”这个词的使用频率很高,近日读到两位作家关于两部作品的评论,而这两部作品恰好都与梦想有关,她们的评论自然也与此相关,让我想到与梦想有关的几个问题。
何谓梦想?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五花八门,但有一点应该是共同的,梦想是相对现实而言的,是在对现实不满意或者不满足的基础上产生的。
《月亮与六便士》中查理斯为了绘画艺术放弃现有安稳的工作生活,自然是追逐梦想,刘瑜在《另一个高度》的评论中也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他不是选择了梦想,而是被梦想击中。”“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革命之路》里家庭妇女艾普若和中产职员弗朗克对现有安稳生活感到窒息,向往去巴黎重新设计自己的人生不也应该是追逐梦想吗?
然而刘瑜在《回到巴黎》里却这样写道:“如果一个人有勇气但是没有梦想呢?如果‘他们’之所以成为‘他们’从来不是因为缺乏勇气,而仅仅是因为他内心缺乏使命或者缺乏实现这种使命的才华呢?”
这话说得很尖刻,也许因为艾普若只是想去巴黎做个普通的职员,可这难道就不能被称作梦想了吗?正因他们没发现自己有很特别的才华,所以他们没硬塞给自己一个很美很大的梦想。当然,巴黎的小职员和纽约郊区的小职员相比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去巴黎本身不就是一种梦想吗?
梦想有高有低吗?
《月亮与六便士》中查里斯无疑是核心人物,据说他的原型是高更,大家关注的焦点自然是他,但在《开白花的“蒂阿瑞”》中,陈蔚文却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为男主人公送命的女性身上,发出了这样的质问:“绘画的梦想一定就比情爱梦想更高级吗?”
艺术、某项事业或者某个才能的发挥固然是梦想,家庭幸福、拥有美好的情感生活就不是梦想吗?对艺术或者某项事业的爱可以成为梦想,对某个人的爱就不能成为梦想吗?这梦想就要比艺术的事业的梦想要低级吗?
银行职员查里斯想成为一个画家自然是梦想,《革命之路》家庭妇女艾普若想去巴黎做个小职员也是梦想,这梦想不宏伟甚至也不是很明确,但它同样是梦想,同样应该得到尊重,就像造原子弹是梦想,煮好茶叶蛋同样是个美好的梦想。
人生而平等,梦想也应该是。
是追逐梦想还是逃避自我?
刘瑜在《回到巴黎》中有这样的一段话:“我想说一个人的幸福感怎么可能取决于他居住的城市它只能来自于你的内心;我想说在巴黎做文秘怎么就成了人性解放之通途了呢;我想说明明是逃避自我怎么就成了追求梦想了呢”。
她说的是艾普若,她认为“导演试图把故事构架成艾普若的勇气和弗朗克的懦弱之间的冲突,但现实中更本质的冲突不是来自于勇气和懦弱,而是来自于反抗的勇气和承受的勇气。拒绝乌托邦和追求它一样需要勇气。”
巴黎当然是个象征,他们真正的梦想是对现有平庸生活的摆脱,而其实平凡乃至平庸是生活的常态,承受它和反抗它一样需要勇气,她觉得艾只有反抗的勇气,并没有真正的梦想,假借梦想来逃避自我。
可是我在主人公受到刘瑜高度评价的《月亮与六便士.》简介里却看到这样一句:“小说所揭示的逃避现实的主题,与西方许多人的追求相吻合,成为20世纪的流行小说。”
为什么梦想总会与逃避自我逃避现实在一起,或者被人放在一起?
也许因为梦想是高于现实的,它产生于对现实的不满意或不满足,而当人对现实不满意对自我不满意时,逃避是件很自然的事,于是超越现实的梦想就很容易被无辜牵连其中?
当然有时并不是无辜的,当梦想不是真正的梦想,而是幻想,或者不是幻想但却不在现实中付诸行动,反而以此来回避现实中该面对的问题,那么此时所谓的梦想,就和逃避自我等同了。
梦想能解决永无止境的人生危机吗?
在《未竟之路》中,陈蔚文这么评价《革命之路》的女主人公“在她身上反映出的不仅仅是‘中年危机’,更是永无止歇的‘人生危机’ 。”
她显然认为这也不只是梦想破灭的问题,而是永无止境的“人生危机”。想起一种关于生命意义的理论,意义其实就是寻找“缺口”,有缺口在,就有意义在,我想这缺口就存在于梦想与现实之间吧。
照此说法,当一个梦想实现后,也就是缺口填补上后,就应该有新的缺口。这个过程自然是永无止境的,人类也是如此,也许正因此才有不断的发展进步吧。
梦想,能解决这永无止境的人生危机吗?
如果梦想只是一个具体的目标,当它实现后,就需要有一个新的目标来与现实构成缺口,否则就会产生意义危机。
就像艾普若和弗朗克,如果他们去成了巴黎后重蹈旧辙怎么办?靠地理位置的变迁来解决内在的人生危机显然不太可能。
巧合的是,查里斯开始去的也是巴黎,但他真正开始了新的人生,因为他的梦想不只是巴黎,而是内心“我要画画”的使命,巴黎只是他追逐梦想的一个驿站,为了绘画他最后还去了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他的后半生都活在梦想里。在他这里那永无止境的人生危机好像不存在了,也许因为他的艺术梦想能够穷尽他的后半生,无止境的艺术追求让他的人生永远存在意义的缺口。
只要有梦想,就会有希望,这希望当然也包括把我们从永无止境的人生危机中解救出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