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楚图南才明白,朴东青督促众人做的是个大木筏。木筏以桅杆为基,上下两排密板便充作筏身,上面立了一排木板刚好可供众人扶住。
朴东青喊道,“快把有用的东西搬上来!”方小七却道,“来不及了!”
说句来不及了,船身崩地一声巨响,断为两截。众人都先后抢上这只大木筏来。木筏虽大,但几十人涌上,也沉得浸入水中。众人密密挤在一处,眼看着两截断船慢慢崩裂。不多时,海面上漂的都是散落的船板诸物。
朴东青忽道,“海三波好毒的计!”
方小七不解道,“什么?与海三波有何…”他说到一半,住了口,也醒悟道,“哦,他妈的,真是够毒的!”
楚图南疑道,“难道他知道我们要乘这艘船?”
方小七道,“多半是。我平素就率兄弟们在这船上,他自然知道。怪不得昨晚这么顺利,原来他早做了手脚,要让我们都淹死在这大海中。”
朴东青哼了一声,“还不止呢!他昨儿晚饭后将我从偏寨押到地下囚室去,也是有意的了。”
楚图南心道,“前晚朴东青来找自己,想必海三波知晓了。这才在方小七的汤中做手脚,又趁朴东青劝他时制住了她。昨晚将朴东青移到自己所囚之处,是他知道了方小七要救自己走。他如此做,既清除了朴东青,也不会得罪长生教,一步步都在他算计中。这个人当真心机深沉得可以!”
以此观之,也许海三波要谋横海帮之位,已非一日,不过如今扫平了倭人,又夺了朝廷不少辎重,他自觉坐稳了此位,才借机动起手来。帮中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他随便编个理由,尽能混得过去。
他长叹一声,为何朝廷与江湖中,处处皆是如此险恶的机心算计?
筏子顺风向北飘去。海浪一波波冲上来,打得众人下半身尽湿。再被海风一吹,冷飕飕地颇为难受。众人身上衣单,腹内无食,只得默默忍受。便这么熬得天色放明,海面上也渐渐亮起来。筏子无帆无橹,只能顺风飘流,若风向一变,筏子上在海上乱漂,无水无食,大家不免困死在这儿。
饶是朴东青、楚图南与方小七等人都头脑灵活,一样无法可施。
日头再升高些,方小七忽地指着远处,“那是什么?”
楚图南放眼望去,见北边黑乎乎的,似是有船。朴东青也看到了,先道,“那是艘船吧。”
众人见有了船,齐齐欢呼了出来。但欢呼声未落,方小七脸色变了,“不好!有鲨鱼!”
众人看去,果然海面上隐隐有黑色鳍翅载沉载浮。只是离得尚远,也不知有多少头。楚图南脸色不由变了。他那日在海上见群鲨扑食倭人,极为惨烈。
朴东青久在海上,更知道鲨鱼群厉害。她急道,“大家快划,赶到那船边就有救了!”
不用她说,众人也知道这个理儿。几十人手脚并用,拼命划水。但海上无风三尺浪,他们仅靠手脚,筏子行得甚慢。眼看那船离得尚远,济不得事。另一边的鲨群却来得甚快,不多时眼前俱是黑色的三角鳍涌来。
楚图南抽出刀来,“分一半人划水,手上有兵刃的都随我护卫着!”
不少人皆携了兵器,随他散在筏子边,紧盯着群鲨。当先的鲨鱼已来到筏子边,围着筏子转起来。忽地水花一冒,筏子便是一抖,一头鲨撞在筏子上。
楚图南看得真切,一刀劈下,朴东青大喊,“别砍!”
她话出口,楚图南的刀已砍中那鲨出水的半个背。这一刀用上了十成力气,在鲨背上砍出一尺来长、深不见底的大口子。鲨负痛,在水中猛地一搅,身周一片海水俱红了。
楚图南并不停手,接连在这鲨身上又砍了数刀。这鲨数个伤口都冒着血水,摆动得更厉害了,接连撞得筏子摇晃不止。
朴东青抢过来拉住了楚图南的手,“别再砍了!这样死得更快!”
楚图南道,“杀得一头是一头了,谁让它先冲过来?”
朴东青唉了一声,“鲨群虽凶猛,但也只是在这片海上遇到了我们,未必会对我们死追。这下见了血,它们可就不死不休了!”
楚图南明知她说得有理,但久经战阵,遇到危险自然而然出刀,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们两人正对话间,旁边有人高叫着,“这边又来了!”果然,那鲨浑身冒血,引得更多鲨鱼涌来,竞相扑咬。
楚图南看得骇然,不禁道,“它们对同类也这般残忍么?”朴东青哼了一声,“人不是如此么?”
片刻间,那鲨被啃得只剩骨架,沉入海底。群鲨衔着筏子追来。
楚图南抬头远望,见远处的船驶得稍近些。他远远冲着船上招手,盼船上人能看得见这边情形,快些驶来。但筏子一晃,身后啊地一声,一个在筏尾的帮众跌下筏去。群鲨登时扑上乱咬。
有些手中有长兵刃的想去救落水之人,向水中乱戳,不料两人兵器扎在鲨鱼背上,拔不出来,反被带进海中。
如此一来,鲨群凶性更发,筏子周围海水不住泛起血花。那些鲨鱼已不再游在筏子周围了,而是争相向上冲来。筏子仓促间扎成,本就不甚牢固,被群鲨此冲彼撞,在水中忽沉忽浮,危急得很。
楚图南大急之下,挥刀乱斩,虽又伤了两三头鲨,但又有数人被拖下海去。血腥气越重,就引得越多的鲨来,情势愈加危急。
朴东青叹了口气,“天意如此吧,我们昨晚可能就该死在海上!”
楚图南怒道,“你不是说尽人力而听天命么?如今人力未尽,何谈天意?”
朴东青听他发怒,微微怔了怔,垂首不语。
一筏子的人与群鲨交战,海水四溅,血花翻涌。不时有人落海被群鲨吞食,他们也不断杀伤鲨鱼,但鲨鱼并不见少,筏子上却已有十几人葬身鱼腹了。饶是楚图南经多见广,也不禁双手有些发抖。他一把刀早砍卷了刃,换了一杆花枪,不住戳去。
那船已渐渐靠上前来,但尚有数十丈远。楚图南只觉浑身湿透,不知浸透了海水、汗水还是血水。
他忽听一声轻呼,是朴东青的声音,正在身旁。他猛回头,见一头鲨跃起,露出尖利的牙齿,扑向自己。朴东青侧身挡在鲨前,想去抵挡,但她腿伤犹在,转动不灵,被那鲨咬到受伤的那条腿,划出一个长长血口。
楚图南抢过去,手中枪戳出,正中那鲨。鲨吃痛摇摆,带得筏子剧抖。楚图南斗了这半天,本已疲惫之极,双腿发抖,不由支撑不住,向海中落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