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清绝的月亮闪耀在印度支那的群山上,如同黑色丝帛上躺着的一颗稀世明珠。湄公河隐没了白日的汹涌,变得温柔而沉默,缓缓流向未知的南方。月色浸软下,这条河恰如一条银链,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而月亮恰如项链吊坠上的一颗珍珠,艳光四射。如同一场不知所起的爱情,明知是梦却不愿意醒来。
这半个月,从大理到清迈,最后来到老挝琅勃拉邦。对于琅勃拉邦,本是抱着过一趟完事的心愿,不料它却给了我最甜美的拥抱。琅勃拉邦不是世外桃源,但它胜过世外桃源。
在清迈,人人都会说点英文。中国人处处都是,小城喧嚣躁动,让人找不到方向。在清迈,一切都是有规有矩的。你可以随处找一个咖啡馆坐下享受一杯可口的咖啡,可以在饭后去做一个舒服的玛莎鸡。如果说清迈是人见人爱、爱说爱笑的史湘云,那么琅勃拉邦就是性本天然、风露清愁的林黛玉了。它不会迎合你,它只是那样存在着。它在印度支那的群山中缓慢生长,外面的世界发展得如火如荼,这里还是旧时农业时代的模样。寺庙里的僧侣暮鼓晨钟,街上的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切都是那样的缓慢优雅。每日清晨,人们都会去寺庙门口跪拜布施,将食物赠给僧侣。
没有麦当劳没有星巴克,也没有汽车的喧嚣公交车的拥堵,这里一切都是原生态的,商业文明在这里不过是陪衬作用,不掩小城秀色。小城不大,出门靠走路,再远点靠自行车摩托车,只有少数富裕阶层有汽车。公路空荡,没有交通规则的约束,人人靠本能来判断路况。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湄公河。杜拉斯在《情人》里提到,湄公河是世界上最美最丰盛的河流。我因为那个发生在湄公河畔的故事而爱上了这条河流。在金三角时,初次见到湄公河我欣喜异常,那时只是远观我就以为自己接近圣地。来到琅勃拉邦,当我将手触进湄公河中感受到它的清凉时,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到达了它的身边。
在琅勃拉邦,到处都是法式殖民地风格的建筑,白色的房子,褐色的屋顶,木质百叶窗,依稀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模样。法国人规划的街道次序俨然,四通八达又不失情致。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欧洲背包客,让人恍惚回到旧日的殖民地年代。
老挝人提起法国人,爱恨交加,仿佛一场虐恋。街道上的路牌是老文和法文并存,一如洗不掉的刺青。但他们内心深处,依然崇敬法国人。无论是越南柬埔寨还是老挝,印度支那的殖民地之于法国,是半侍女半养女的存在。她压迫奴役她们,但也教会了她自由和民主,当她们学会了这一切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
在这里睡觉、阅读、发呆、拜佛,如同另一个人,脱离了众生的联系,自由如世外游魂。白日里累了,就找一家临河的餐厅吃饭。每一天在湄公河两岸看日落,喝一杯新鲜的果汁,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印度支那下了一场雨,把时间都凉快了下来。走在路上,抬头即可看见盛大的繁花。白色的鸡蛋花,粉色的夹竹桃,黄色的泰花,赤红如血的红花,美得让人心醉。黄色的花树和红色的花树最为我所爱,尤以红色为慎。有时候会捡起路上的落花揣在手中一起行走一段路程,莫名的欢喜。
热带的森林遮天蔽日,彷佛无边无际的绿色的海洋。树木似乎有一种邪魅的灵气,茂盛得让人惊骇。仰望这些树木,时常有一种身处山精树魅的世界的感觉。走在森林里,好像能听到森林的呼吸。出于本能,我会默念湿婆的名字,希望森林之神能庇护我,远离蛇一类的生物。虽然害怕,但还是被森林蛊惑得快乐起来。
在丛林间跳跃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精灵。也许我还没有那么老,我还处于最好的年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在最好的年纪,我最爱的人却不在我是身边。
从泰国到老挝,南亚国家皆是一路繁花。植物仿佛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吃不完的水果,做饭用的竹具,住的木头房子,睡的木床,都是来自森林的馈赠。一切都来自自然,每一步路都在和自然亲密接触。没有钢筋水泥的隔离,人们和自然相濡以沫,感觉灵敏,充满生命的喜悦。因为满目青翠,触目见花,是以人们都吸取了植物欣欣向荣的精气,也开朗阔达起来。
因为信奉佛教加上远离浮世商业文明的侵扰,老挝人善良而单纯。整个老挝的人口不如北京市的三分之一,而又坐拥高山湖泊,因此物产丰富,自给自足。这也是老挝的幸运。只要远离战争,这里的人们可以生活的很好。许多人说老挝人懒,可这样懒又有什么不对?白日慢慢做事,累了就停下来,晚上去寺庙礼佛听经,心思单纯而知足。
临别前的一夜,我去了一所寺庙听经。当地人们身穿传统服饰,手拿一个小小的花束,用芭蕉叶包裹几朵鲜花,里面有两支蜡烛和三根佛香,坐在寺庙大厅内外,跟随僧侣诵经祝祷。我也加入其中,虽然听不懂老语,但可以用心感受。佛经吟唱,起承转迭,仿佛天籁。诵经结束之后,我问一个男孩,这花是买的吗?他说,他们自己做的。我问他是怎么做的,他说那很复杂,既然你喜欢我的送给你吧。如此突如其来的礼物,我心里一阵温暖的荡漾。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孩子,在佛前赠予你一束供奉的花束。这世界上那样多送花的场面,何能及此?我收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花朵,亲手供奉于佛前。
我想起那个赠我我的男孩子。我甚至没有仔细看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有好看的轮廓。和他仅有的一句交流是“你是老挝人?”他说,“是。”回答中有少年人的俏皮。因为有妇女叽叽喳喳不安静,在我说出“请安静”的时候少年也同时说出“嘘嘘—”的警告。这种默契让我心生惊喜。我坐在他的后方双手合十听经,不时偷偷看了看他,仿佛回到了昔日纯真的少年时代。
这种陌生人间电光火石的瞬间,像是相机拍下的特写,留存下来了就存在了。因为它已经发生了。
在一家河畔的餐厅认识了几个年轻的男孩子。他们都是那家餐厅的服务员。他们喜欢用简单的英文和我聊天,温暖而善意,并无丝毫恶意。一个小男孩对我说我爱你。我说不不不你太年轻我已经很老了,我比你大好多岁。他说我不在乎。我说我在乎。他说他理解,于是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我答应他们不久之后我会再次回来看望他们。
在这里一周下来,爱上了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待了一个星期,还是会爱不释手,一如第一天来的时刻。临行在即,恰如一场梦即将醒来,却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我做了一场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留在这里,读书、烹茶、发呆、礼佛,找一个忠厚善良的当地男子结婚,从此在这里终老一生,物我两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