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写关于张爱玲。年少读不懂她的悲凉,年长却读不腻她的悲凉。
《怨女》同名声大振的《金锁记》框架非常相似,同是讲述一个女子的一生,然而却褒贬不一。大家都赞同,无论是从言不尽意,还是人物形象上,还是情节张弛度上,《怨女》大概都同《金锁记》无法比拟。
然而,张爱玲全集十本书,唯这一本《怨女》从名字开始让人感觉心酸。
怨女怨女,谁?怨谁?怨何?何以怨?——我带着这些疑问,努力读出它的“怨”。可是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先入为主的,所有的先入为主最后都证明错了方向,失了乐趣。
怨谁?不怨谁人,怨命运。
怨何?怨女子人生如此多艰。
何以怨?怨这一生所欲所求而不得,所遇之人不可付托。
可是,张爱玲没有言明一个“怨”字!甚至,她似乎从不曾让她的女子怨恨什么。她们在日日的时光消磨中,慢慢倾诉人生的无聊与琐碎。
家庭、婚姻,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金钱、面子......这一切,都是构成他们挣扎在世间的因素。
也许,他们都说,银娣嫁的好。好与不好,从来都是自他人口中道出。
“麻油西施”的名号也曾在一街头巷尾响当当的,哥嫂说她丢尽了爹娘的脸。其实,她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随性活了那么一会儿。
“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生得好看是我的一点资本,旁人说得什么?好看的皮囊有何过错?自古帝王爱美人,那杨玉环为唐皇钟爱,错在这一副好皮囊?
凭着爹妈给的一副好皮囊上位,有何不可?可是上位上位,银娣我真的是吗?不是的,不是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嫁了,确实是个好人家。九老太爷、大房二房三房.....一大家子呢。自古豪门世家恩怨多,不长袖善舞,如何保全自身?
嫁了,二房呢,地位够衬得起了。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只因,所嫁,非良人。日日卧病在床,靠鸦片烟养着的病秧子,如何来靠他消弥漫漫人生?梦做的多了,心就淡了,心淡了,她终于世故了。
“住在个黄泥墙的茅屋里,伺候一个老妇人,一年到头只看见季候变化,太阳影子移动,一天天时间过去,而时间这东西一心一意,就光想把她也变成个老妇人。”
她那么怕时光衰老了容颜,却还是无奈于命运。命运让她留在这深宅大院,想要慢慢消磨掉她的一切。她便不让,她与众人调侃,也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奉承逢迎;也学会一切顺应我心,饱足我欲。
她觉得和三爷之间相处的时光“一刹那去得太快,太难得了,越险,越使人陶醉。”从不怕人说三道四,她只在意与他的时光是否过得快乐,即使那不大真实。
她的夫,一个活脱脱躺着等死的人罢。“从不下地,所以鞋永远簇新。”他的生活只愿安安静静地,什么繁华热闹都与他无关。可是那么爱热闹的她,凭什么跟着他像在闹市隐居一般呢?
她低声唱起《十二月花名》来。每一个月开什么花,做什么事,就像女子的一生,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一样,规规矩矩地。可无论做什么,那歌唱的女孩子,都在夜夜等着她的情人罢。可她的情人也许是个无赖,也许会道她是“吃白面的出来讨钱”。
终于,她的生活起了波澜。她有了一个孩儿,她的丈夫死后,儿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可是,作者并不让她与这孩子有多善终。
老太太死后,窝里斗的愈发厉害。终于,她带着孩子和些许身家脱离出来了。
“生活困苦,就仿佛另有一套规矩。有的来往一辈子,拆开也没有闹翻。”
老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与她的旧人三爷,自然也没有闹翻,他来找她借钱,她大方赌气借与他。她还可以同他欢愉半晌,什么面子、女人家名声,统统给她让位!
“她望着里面奇异的一幕,死了的花又开了,倒像是个兆头一样,但是马上像噩兆一样感到厌恶,自己觉得可耻”
她始终觉得她在十六年前就吊死了自己,后半生活的“像个鬼”。
活了大半生,为儿子操了大半生的心。早前,玉熹同三爷鬼混,她担忧,忧心三爷骗利用儿子骗她的钱,故意报仇来了。
后来,她为儿子包办婚姻。娶来了一个丑得不忍直视、让人作呕的媳妇。哎哎哎....不说也罢!
玉熹姨太太冬梅,也是个悲哀的女人。且看:
“这冬梅太会养了,给人家笑,像养猪一样,一下就是一窝。”
可悲的女人呵!其实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一旦这个工具生锈无用,她也就该归于尘土了。
“她引以自慰的一切突然都没有了,根本没有这些事,她这辈子还没经过什么事。”
即使有人再叫她“大姑娘”,她也不再是那个“大姑娘”了!
悲凉——大概是张爱玲给所有读者的第一感受。她的悲,是让人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是她笔下的女子一生的写照。
可是,浮现眼前的,还是她对人世冷暖的呈现。她从不吝啬笔墨,写大户人家的势力和小市民的势利。即使我帮你,也是我的对生活对贫穷的戏谑,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大慈悲心怀。
苦,是穷人的,也是富人的。穷人物质上困苦,富人物质上富有,却不能代表精神上不困哭。生活呀,就无时不刻不真真印证这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2017/08/23 于湛江 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