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这么失败又这么胸有成竹的人。以至于今天,我还会用爸爸的饭店这个故事来安慰目前走霉运的朋友,不管他们多惨,听到这个故事就会笑。
爸爸的饭店是他一个人的故事,关于一个屡战屡败的饭店老板的故事。
但是请你一定要带着笑,因为故事里的他,从头到尾,都是斗志昂昂又乐观的。让你无法否定的跟着他一起充满希望的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我爸以前开过饭店。
有一天,他的厨师带着手下全跑了,又赶上朋友老马来办酒席,我爸说:没关系,我来做菜! 边烧菜他还边跟我讲解他的做菜理论。“这个菜要放镇江香醋才会好吃”,“这个菜一定要淋油”,我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看着一道道黑棕色的菜出锅。厨房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反正不会好吃的味道。大概四盘菜过后,老马绿着脸从传菜口探进头,说:周老板,别做了,实在吃不进去了。我爸一愣,低头说:好嘞。炒勺哐啷一扔进大锅。回办公室打游戏去了。
大概我爸烧菜能炼出丹来就是从那时培养的。我觉得他经常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做菜的! 各种调料随便混一混,说不定会好吃呢?
除了那天晚上惨无人道的大宴以外,我爸还烧过咖喱味白菜炖粉条,番茄酱西红柿炒鸡蛋,和海虹生菜汤等等。 尤其是那道海虹生菜汤,就连每次都默默忍受着的奶奶喝了一碗都抱怨有点反胃。
记得有段时间,我爸开始研究做琥珀花生,那时不比现在,有各种app配图片还有作品秀,那时都是从百度上找到的不靠谱的菜谱。我爸打印后拿到厨房,戴着眼镜作出了一锅又一锅焦黑的花生米。自己还要说:好吃,真好吃。 对,当时他作饭不能叫做,只能叫作。
到底饭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败落的,我已经记不得了,也许这个饭店压根就没有红火过。饭店里面的酒吧台的灯都是荧光绿,如何能红火得起来呢。记得饭店刚开始时,装修,布局,菜谱,采购都是我爸一个人。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厨房的灶台,餐厅的牌子不说,就连餐厅的桌子也是他自己电焊的。靠墙的靠背软椅也是他做的木工。
尤其是后面的那个小酒吧。我爸在电脑上画了设计图纸,说要做一个高大上的顶棚装饰,要有弧度,里面是木头架子,外面用复合板。煞有介事的用手枪钻嗡嗡嗡的搞了好几天,然后和几个小工费了大劲的举起来,吊在顶棚固定!
最后安装上二手市场淘来的酒吧小铃铛和义乌采购的气氛灯。 气氛明明是想要搞成暧昧迷离,却直男审美的无药可救。本来就冷清,还要用荧光绿让每个人都看起来像中了毒。
开餐厅不靠谱也是有预兆的,可一切都被他的斗志昂昂和乐观所遮盖了。 比如刚开始时,他说要建造一个大鱼缸在窗边养龙虾,会非常吸引顾客。光这个鱼缸他就前前后后忙活了小一个月吧。玻璃不够厚承受不住水的重量,裂了又补,然后又换玻璃,接着去拖海水回来,又到火车站附近捡活性炭过滤水。鱼缸总算建好了。我爸笑着说:站个人进去都没问题啦!!!
可惜就只养了一次龙虾便搁置了,龙虾都养瘦了还没人来吃呢。这事最开心的应该是餐厅的服务员了,不用再愁眉苦脸的清理鱼缸。
餐厅生意不好也是有原因,口味不能入乡随俗的让当地人满意,又没有足够地道好吃到吸引为数不多的中国商人。
然后我爸就一直致力于如何挽救或者如何曲线挽救他的饭店,
比如他想给超市供货速食品。超市同意先摆在那里卖卖看,但因为不了解市场喜好,那些食品一直摆到发霉撤架才算结束。
我爸不死心,有想给我学校的零食店供货,可惜没有给那个零食店老师回扣,他的食品一直摆在最里面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我爸还是不死心,在家研究炸鸡腿。然后真空包装,希望可以批发。做砸了40多个鸡腿后从此绝口不提。
虽然经营不善,但是要养的人口依然很多,服务员,会计,厨师,二把手,一个个都要吃饭。我每天晚上跑步减肥不吃晚饭,却中午拼命的吃奶酪鸡蛋加餐,无疑中又是雪上加霜。
就这样作啊作,我们终于穷的要交不起我学费供不起房子了。
有一天晚上,爸爸在办公室打游戏,烦心事越多他越打游戏。 我坐在外面绿幽幽的小酒吧里想着,这些天,他一直跟我说一些工作机会,港口公司要聘用他洽谈中国事务啊~ 老朋友找他去做事啊~我想一定是他要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才说的吧。没所谓,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呢? 我进办公室跟他说,没关系,大不了卷铺盖回老家咯。
听我这么说,他好像放下了担子一样特别开心夸我特别仗义。
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后厨只剩下了永远都不会走的早上坚持给爸爸煎饺子的面点师傅,我奶。我才慢慢察觉到,这个饭店真的不了了之了。不做了也好,再开下去恐怕是要卖女儿了。
后来餐厅的大靠背椅子后来捐给了我高中。 空荡荡的餐厅重新装修成了超市。当时费心良苦建造的酒吧台也因为超市的不断扩张要拆掉了。拆掉酒吧只用了一点点时间,那个顶棚装饰哐当一声就掉下来了。
爸爸又开始把重心放在了进出口和零售上面。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他不是不会做生意,只是他一定要去做一件自己相当不拿手的事情罢了。我爸的新生意竟然做得比所有竞争者都要好,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毁了那么多盘菜那么多鸡腿以后,他做菜的水平也越来越高。那家失败的餐馆也就仅仅存在于我们的回忆中罢了。可回忆却又是最最珍贵的东西,我时常会想起那家餐厅,爸爸的龙虾缸,他可怕的厨艺,还有那些鬼绿色的灯。虽然是绿色的,却又很明亮,让我得以穿过记忆深邃的长河,一眼望见那些过去的日子。
现在想想,爸爸做了很多既无意义又无结果的事情,浪费了钱和时间。可是也许他命中注定的,要在某一段时间,没人帮助,一门心思,充满信心的去走一条死路。我知道他一定会说:那有什么的,不走到头怎么知道是死的嘛。
爸爸的饭店是一个坚强乐观斗志昂昂的男人的挫折考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