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月初的时候,从@庄淡定 大佬手中蹭到一张《你好,之华》的票,昨天终于用掉了。
看完电影,国贸的天已经黑尽,CBD的光影照得人很恍惚,我也仿佛陷入心流。这部电影毁誉参半,但于我而言,就像贾樟柯的《江湖儿女》一样,虽说剧情合理性存疑,也有不够自然流畅之处,却唤起了一些回忆。
这种情绪共振极为宝贵。
那感觉就像是在说,就算是平凡如你我,也存在于故事之中,多么奇妙——
因为我也有一个姐姐,而我们的故事,嗯,有点特别。
闪闪发光的姐姐
准确来说,她是我堂姐,但由于我俩都是独生子女,所以四舍五入,算是亲姐姐。
姐姐从小就很耀眼。
从记事起,奶奶就隔三差五提起姐姐的名字。姐姐是大伯的女儿,大伯全家人和奶奶同住,我和爸爸逢年过节回到奶奶家,就能看到姐姐。姐姐比我大一岁多一点,个子却比我高不少。姐姐发育得早,这点不仅体现在身高上,还体现在心智上。姐姐个性外向,从小就能说会道,笔头功夫也厉害,作文竞赛频频获奖。除此之外,姐姐还喜欢画画,在素描本上用圆珠笔临摹的少女漫让我叹为观止。
姐姐在发光,而我黯淡得像她的影子。
相较而言,我发育迟缓,个子矮小,体格纤幼,常年坐在教室最前面一排吃粉笔灰。大概是因为食欲不振,一碗饭只能吃三分之一更少些,自然长不高。虽然我也很小就开始认字,在同学里也算有小有资本,但在姐姐面前就不够看。再加上画画只有简笔画水平,就连少年宫的儿童画老师都微笑着跟我说“这位同学你换个兴趣班,不要浪费时间”,很伤自尊。
仔细想来,我在姐姐面前唯一的优势似乎是会弹钢琴。但钢琴少见,远不如提笔就画来得洒脱写意,所以这逼格满满的特长无处展露,还真是不甘心。
但我们对小说的痴迷是共通的,捧着小说,我们可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很久。所以后来姐妹相见的余兴节目除了明里暗里别苗头之外,就是一起看小说。那时大伯开了家书屋,更成为我俩的精神乐园。说起来大伯也是个神人,他本职在大学里教马列思修,目标是将莘莘学子导向正途,副业是准确捕捉年轻人的精神空虚,开了间主营通俗小说的书屋。
大伯此举实在英明,堪称风险对冲之最佳案例,也充分证明他有灵敏的市场嗅觉和精明的商业头脑。那时纸书还是阅读的主要媒介,再加上书屋就开在大学校园内,于是生意蒸蒸日上,赚得盆满钵满。每逢回老家,姐姐就会带着我穿梭于高高的书柜中,拿一本又一本的言情小说。
然而大伯显然深知看小说容易沉迷,有意阻止姐姐拿书。不过姐姐很快想出对策,拿书要偷拿,偷拿回来的书还要好好藏起。姐姐藏书的水平可谓一流,当她掀起床垫,抽出数本装帧精美的小说时,她那时候与爹斗其乐无穷的神采,现在都让我记忆犹新。
我们渐渐长大。
姐姐被放置在了故事的那一边
五年级的那个暑假,姐姐来家里玩。那时候我刚考完理科实验班的自主招生,爸妈再也不干预我每天该干什么。我身心放飞,成天和姐姐守着节目疯看拿着游戏疯玩,每天熬到都呵欠连天再睡觉,虽然第二天头晕脑胀,但充分感觉到不被约束的幸福。
公布成绩那天下了场生猛的雷阵雨,下午的时候,一起参加考试的同学来顶着雨家里告诉我考上的消息。同学走后,我自我感觉良好,带着这种志得意满跟姐姐转达了这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忽然放下手里的小说,告诉我:你父母要离婚,你知道么?
我呆了一下,问:离婚?
姐姐没有回答我,又继续看书。
那个只出现在电视剧中的词在我脑子里生了根,后来在现实中发了芽,最终成为决定我人生走向的事。从初二开始,他们离婚了。我跟随母亲一起生活,日常就是听母亲倾诉父亲的薄情与婆媳关系的苦闷。而在父亲那一边的姐姐,自然因为父亲不再需要频频带我回奶奶家,和我的关系变得遥远。
几年之后,我们终于又见了面,姐姐的光环已经褪去。听说姐姐上中学之后,成绩下滑得厉害。一直被誉为神童神采飞扬的姐姐在说到英语的时候表情极为难看,我安慰了她两句,接着我们就开始讨论什么小说好看,什么游戏有趣。
大学时,我们又见过一次,那时候奶奶身体情况变得很差,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拥抱我和姐姐两个人,和我们照一张又一张的合影,说你们两姐妹要好好努力啊。
那时姐姐还是我最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是后来我们不再见面,于是对她的印象便模糊了
升学的焦虑,进入大学校园的新鲜感,毕业求职的烦恼与兴奋,甚至身边或自己暗恋明恋的故事好像都比小时候和姐姐的那些鸡毛蒜皮有冲击力。原本是亲人的姐姐在我的生活中的逐渐退场,久而久之,我也似乎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成长的过程中会认识新的朋友,我和朋友们有聊不完的话,他们似乎取代了姐姐的地位。
再提到姐姐的名字完全是个偶然,某次我在群里跟一群朋友聊天,其中有好几位恰好和姐姐同个中学。我那时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认识某某(姐姐的名字)么?
群里沉默了会儿,接着大家开始谈论起姐姐。我没想到在很多年之后,会以这种形式重新和姐姐产生联系。在同学的口中,姐姐仍然如我印象中一般都很有个性。而在那个时间段她向我推荐的游戏,喜欢的小说,也曾经和同学们分享过。
我忽然意识到,姐姐跟我曾经是那么无话不谈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变故,我是不是可以和姐姐一直无话不谈呢?
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也很久都没有聊过天了。
我向妈妈提起这奇妙的际遇,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告诉我,奶奶去世了。
我愣了一下,接着意识到就在几个月前,爸爸曾经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告诉我奶奶已经重病垂危,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老家。奶奶身体一直不太好,父母离婚后,奶奶的形象又在妈妈的诸多抱怨渲染下,在我心中变本加厉地变差。我下意识认为这是奶奶自导自演的闹剧而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爸爸。
爸爸没有浪费口舌劝我,也没有任何解释,挂掉电话就打车回了老家。
难道就是那时候吗?
我失去了姐姐
我和姐姐打了个久违的电话,从电话里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想哭。姐姐知道是我,语气轻松地叫了我一声妹妹,这让我放松很多,接下来我聊了我搬砖的工作,她也告诉我自己在读古汉语文学的硕士。
挂断电话前,她建议说:妹妹,你要不要回来看看奶奶?
听说奶奶不顾家人劝阻,把角膜捐献给了白内障患者,把遗体捐献给了医科大学。我脑子里忽然轰地一下,像被什么炸开。在妈妈和外婆口中自私刻薄的老太太,她临终的选择竟然是这样的。
我在那年的清明节回了一趟老家,和姐姐见面的时候,姐姐热情地上来招呼我。姐姐和小时候并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更漂亮,更柔和了。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姐姐开心地给我布菜,倒饮料。我们没怎么吃菜,却一直在说话,好像要补上这么多年没说的份。
后来大伯送我回酒店,姐姐随我一起下了车。我们站在酒店门口的路边,那是条坡道,酒店在坡道底部。我抬头,视野里路灯蜿蜒向上。
夜风吹过,姐姐的声音像是从风中传来:你知道,奶奶在临走之前一直在等你回来吗?
我愣住,以为自己听错。
姐姐已经转身上车,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对我挥手告别。
我再也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