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找寻
文/天涯 摄影/唾沫沫花、妙真、曹小丽、天涯
我从不想把这次找寻定义为献爱心，如果朋友们要这样说，难免脸红心跳。充其量就是百花争艳、细柳如烟，惹得我们几个婆娘春心躁动。好不容易捱过灰头土脸的冬天，春光乍泄，我们的心如春草生机勃发，蠢蠢欲动。一天无意中翻看朋友圈，看到朋友晒大山里一位贫苦老人的照片，吃穿用度完全超出我们对贫困的想象。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选个日子带些粮食和生活必需品去看望老人，也给自己的出行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有了这次的找寻之旅。
日子选定，我们四个没有户外经验的婆娘揣着憨胆冒冒失失地上路了。临走之前获取的信息就是老人的姓氏和所在村庄。在网络如此发达的当下，又有如此便捷的交通工具和如此精准的导航手段，到达目的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出发的兴奋淹没了我们对困难的想象。春天正用巨大的蓬勃笼罩我们的发现。连翘，山杏，桃花和许多不知名的花朵极尽绚烂地开放，山峦起伏，沟壑纵横，阳光泼洒的温暖温柔地抚摸山林，抚摸尘世，抚摸我们的雀跃，被俘获的兴奋一路奔驰。为了尽早寻到老人，我们这帮爱臭美的娘们不敢在花下浪费时间拍照，只能用眼睛汲取春色，吐纳成接二连三的感叹号！
走到一个岔路口，我们一筹莫展，不知该向哪里去。此地手机没有信号，无法导航。修路机的轰鸣震碎我们的热情。老天眷顾我们，来了一辆小轿车，上前打探之后，师傅在前面带路，引我们前往阳高乡。绕过崎岖颠簸的山野路，终于驶到一条硬化公路，老乡告诉我们目的地方向便反向而去。此时手机出现微弱信号，行驶十几分钟，便显示我们已经到达阳高乡。可是见不到一座房屋，看不到一个路人，只有一条布满杂乱石块儿的土路斜插在马路西边。此时阳光已经变得凌厉，除了这条土坡路，我们别无选择，把车停好，卸下东西，我们开始向山上进发。
大家考虑我身体瘦弱，眼睛高度近视，给我拿最轻的东西。花妹扛着二十斤大米，那姿势像一个山里农妇。我跟在她的后面，爱莫能助，懊悔自己为啥要带这么沉的东西，可是老人最需要的就是粮食和日用品。感慨自己的蒲柳之躯真是不中用，却还野心勃勃，不知天高地厚。其余两位姐姐也不轻松，除了背的，还有拎的。没走几步，就听见大家厚重的喘气声。太阳炙烤着我们沉重的身躯，步履维艰。山体两边怒放的杏花、迎春美不胜收，可是我们已无暇顾及，只盼着前方能有一个人出现，给我们指点迷津。
走了十几分钟，终不见人烟，但见脚下两条车辙印迹，大家估摸着这条路可以勉强通车，因为有了指望，倦怠心理袭来。只是这条乱石铺满的土路，对车技是巨大的考验，对轮胎也是巨大的损坏。丽姐是我们四人当中车技最好的一位，她和妙真返回开车，我和花妹开始扯着嗓门呼号“有人吗？有人吗？”除了蚊蝇的哼叫和我们的回声，再无一丝声响。花依旧明艳，天依旧湛蓝，但和出发时的心情已经是天壤之别，这种静谧高远和纷乱让我们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焦灼之中。丽姐开车上来，我们似乎看到救星一般，迫不及待地装货上车。
车子在崎岖蜿蜒的路上缓慢地行驶，越走路越窄，越走山越高，只能容下一辆车的山路十八弯让我们在绝美的风景中瓦解着刚刚建立起的自信。绵延不绝的山脉，望不到尽头的路途，一边是壁立千仞的山体，一边是陡峭纵深的悬崖，千山鸟飞绝就是说这样的地势吧！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们鬼使神差般走上了这么一条艰险奇绝的山路。车厢里没人说话，只有心跳声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弯多又急，丽姐这位自驾走过川渝的老司机已经开始分解动作，攥着方向盘的双手仿佛攥着四个人的生命，每个人脸上都沁出细密的汗珠，放眼望去，我们看到的已经不是壮美的风景，而是比山崖还要陡峭、比山路还要无尽的绝望……谁都清楚走错路了，但是逼仄的路面只能往前开。心惊胆战地走到一处稍微开阔的路面，大家斩钉截铁地掉头，战战兢兢地返回乱石土路上，车下石块被车轮碾压的四处飞溅，时不时听到石块碰击车身的砰砰声，为减轻车身重量，我们三人下车徒步，顺便挪开挡在路中的大石头，这不到五百米的路程，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返回。
一路下来，每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上车之后，大家才语无伦次述说刚才的心情，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但当时没有一个人说怕，也没有一个人埋怨，这种心照不宣的合作和友爱让我们的心无比温暖。
继续前行，进入一个幽深的山洞，忽明忽暗的洞口又唤醒我们内心的松弛，欢声笑语再次缭绕在车厢。穿出洞口，终于看到了人烟和房屋，一打听阳高乡就在前方不远处，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到达乡里，绕了几圈看不到人家，我们开始呼喊，终于有人应答。一位模样清俊的大嫂奇怪地打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问询来此目的。我们打开老人照片让大嫂看，没想到大嫂就认得老人，她告诉我们老人的名字，还告诉我们从这里到他家只有一条山路，不能开车，只能徒步，大概十里地。尽管大家已经筋疲力尽，饥饿难耐，但是离目标越来越近，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而现在最困难的是徒步时候我们带的东西会成为很大的负担，花妹妹主动承担起扛大米的重担。我们一行四人，只有花妹是八零后，她细皮嫩肉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能扛起大米的人，更别说还要扛着大米走十里地。可她一副舍我其谁的豪情，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家互相帮衬，一定能将物资送到老人手中。
因为有了明晰的路线，心情放松下来。花妹挺起她那苗条的小身板，轮换着肩膀扛大米。我怕累坏她，一直招呼她歇歇，可她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就不再劝说，而心里隐隐作痛。虽说她也是在山里长大的娃娃，但毕竟一路上学过来，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城里生活的女孩子，像她这样不怕劳苦，执拗地朝着自己的目标一往无前，毫无矫情造作，还知道体恤同伴，主动承担最重最累的活儿，难能可贵，我们心里除了感动就是心疼。
绕过一座山梁，终于看见几座石头房子错落有致地挂在山上。在这样空寂广袤的大山，能看到房子，就是看到生命，看到希望。我走在最前方，听着自己的喘息被山风吹散，路旁的山花一树一树，一年又一年开了谢，谢了开，按时装点自然，装点春天。会有多少人路过它们，惊艳它们的美丽，又有多少人在城市的一角终究不见这寂寞开无主的执着和美丽？！这多像生活在山里的老人，坚韧又孤寂地活着。
气喘吁吁地上山下坡，终于走到房子跟前。每座院门上的铁锁像锁在我们充满期待的心上。山里就三五座房子，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房子是老人家的。听山下大嫂说，山上就老人一个人生活。我们翻看照片，根据种种蛛丝马迹，终于确定了老人的房屋。我们把所带食物堆在房门口，休整一番，带着遗憾的心情下山了。好在明媚的春光填补了我们的空落。一路走一路把来时藏在心里发痒的拍照冲动兑换成各种搔首弄姿，固定在相框中，充实我们的记忆。石头垒砌的房屋和围墙，破损的房檐，层层梯田，从山坡上斜出的花朵，这些山里人司空见惯的事物都成为我们眼中的风物，这一趟行程给予我们的奢侈已不是单纯的风景，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是我们无法触摸的辛勤和艰苦，是一辈又一辈人想逃离的现实，是无可奈何的坚守，抑或是很多人纸上留恋的乡愁！
返回大嫂家，大嫂已经给我们炒了一大锅菜，就等着我们回来下面了，时针已经走到下午四点多钟，我们饥渴难耐，花妹妹任性地舀了一大瓢井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边喝边砸吧嘴，直说这井水比城里的自来水甜。我们几个“老人”的胃已被城市惯养的虚弱，还是老老实实端着一大碗开水吸溜吸溜地补给缺水的身体。美美地吃罢面条，两位功臣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睡着了，我和妙真梳洗一番，静候两位醒来返程。
眼看日头西斜，我们给大嫂付了饭钱便告辞。大家又开始念叨老人，费尽周折没见上老人总觉遗憾。花妹妹不知得了哪方神通，特别坚定地说我们能碰到老人，我们就这样带着微弱的念想上路了。大山深处几乎没人，但凡遇到人，都像见到神仙一样，我们和寥寥无几的路人打着招呼，他们用淳朴的笑脸回赠我们的友善。走了不大一会，远远看到一位老人坐在路旁歇息，每个人都直觉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老人，我们停下车问老人是哪里的，老人答毕，我突然问大爷，您是靳××吗？老人说是啊！这一声回答，让一天经历的所有危险，所有茫然，所有劳累，所有错误，所有饥渴都变成成功她母。是的，这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是我们花妹妹预见的，但它真实地到来时，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还是让我们兴奋不已。下车的一霎那，我顿时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是为我们的执着感动，还是为这次艰难的找寻感慨。总之，老人就坐在我们面前，他像佛一样微笑着庇佑我们的失落，回馈我们艰辛的找寻。
如果说刚见面是兴奋的泪水，在经过一番交谈之后，我更加不能自己，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老人已经六十六岁，但是为了买一小篮子鸡蛋和一些吃食，他要翻山越岭走四十五里的路。他的脸布满沟壑，头发花白，牙齿基本掉光，衣领油的发亮，但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朴素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一尘不染，干净的让我们的心为之疼痛落泪。老人和我们笑答，看不出对生活的愁怨，他的眼神告诉我们他的坚韧和善良，并一直感谢我们为他做的一切。而我们这种看似善举的行为在他淳朴的眼神之下显得那样卑微，那样轻如鸿毛。我们也许是用自己的心态去度量老人的生活，以为这种艰苦是对生命的欺凌，殊不知，老人眼里的淡定和祥和让我们看到人世的另一端，还有一种随遇而安的从容和安静。
天色已晚，老人还要攀爬十几里地，我们起身和老人告别，并告诉他我们还会来看望他。他一手提着一小篮子鸡蛋，背着一个破布书包，慢慢地走向大山，走向夕阳……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渐渐融入暮色，我的内心翻涌起巨大的悲伤。在这片土地上，在大山深处，在穷乡僻壤还有多少这样的老人，一生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却仍然自尊自爱地独守家园，在城市人眼里的田园山水中，与自然相依为命，操持辛劳苦难的一生。
写到这里，我可以用句号结束我的行文。然而，生活的标点符号，句号似乎永远缺席，而我所领受的苦难才冰山一角。这一天，我们从感受春天、找寻老人开始，一直在希望失望之间起落徘徊。直到走过山崖，涉过险境，走错路线，见到老人，我才意识到，所有的经过和错过都只是为了遇见，都是对既定目标的努力达成。春天的背后必定是凄风苦雨，风霜刀剑；也必须经过山穷水尽，才能柳暗花明。看着这欣欣向荣的春色，这次找寻让我对春天有了新的定义，对田园有了另一种解读，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也许这是一次无心插柳的寻访，却让这个春天涂抹上忧伤和感动。
有坚韧、执着打底，春天才格外明媚；有体恤、宽容铺垫，人生才温暖清澈；有信念和坚强支撑，生命才屹立不倒；有悲悯和爱播洒，灵魂才富有光泽。谢谢老人，在找寻他的时候，让我们找寻到执着的力量，找寻到生命的顽强，找寻到现实的无奈，找寻到一首忧伤的歌在春天里轻轻地飘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