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石破天惊

过了立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可是叶芷烟的身体总也不见得好转。欧阳寒问医生，医生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只说病人是伤了元气，只能三分治七分养，能不能好起来还得看天意。要不是叶芷烟阻止，欧阳寒一怒之下差点没把医生给毙了。

夏季的夜空如同深蓝色的绒布，上面布满了细碎的闪闪发亮的星辰。叶芷烟坐在窗前，单手托腮，看着天空静静地沉思着。

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她，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他的声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和薄荷气息在她的耳畔响起。“想什么呢？”

她没有回头，只是双手轻轻放在他环住自己腰际的手上。“你看到银河两端的两颗星没有，那是牛郎星河织女星。传说王母娘娘为了不让他们相见，用簪子划出了银河，让他们只能隔河相望。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他自小在军队中成长，对于星星的知识大多也是根据星辰来辨别方位，对那些传说真是了解得不多，也没什么兴趣。可此刻听叶芷烟这么说，他的心却无端地有些难受起来，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的不祥预感。

“别多想，”他霸道地将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答应我，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准多想！”

她发出微微的一声叹息，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他的剑眉星目，却是没有说话。

“答应我！”看她没有回答，欧阳寒禁不住又加重了声音。

她的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正要开口，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溅在欧阳寒的白色衣服上，像是在雪地上绽开了一朵红梅，格外的触目惊心！

欧阳寒的眸子瞬间收紧，一把将叶芷烟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同时立刻叫了声：“谢长安！”

谢长安是欧阳寒的贴身秘书兼警卫，跟了他多年，最是了解这位主子的个性。一听到欧阳寒的喊声，三步并两步冲到叶芷烟的房间，见到这景象也不禁一怔。不过他是身经百战的人，在听到欧阳寒一声：“快去叫医生！”的命令后，立刻飞奔了出去。

叶芷烟躺在床上，本就白皙的脸色此刻更是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长长的黑发散在枕上，衬得整个人更显纤弱无力。徐医生站在一旁，不住地叹着气。

“将军，借一步说话！”他退后一步，站到欧阳寒身边低声说。

“借你个头，有话赶紧说，信不信我毙了你！”欧阳寒额上的青筋微微跳了跳，虽是极其轻微，看在谢长安心中却是一惊。他知道欧阳寒若是额上青筋跳一跳，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有人要倒霉了。至于会倒多大的霉，那就要看对方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看黄历了。叶芷烟在欧阳寒心中的分量，他最是清楚不过。这位徐医生现在还这么不知死活，他暗叹一声，估计徐医生今天是绝对不会好过的了。

“叶小姐是元气大伤，再加上心中郁结，心力交瘁。如今情况已是严重，……”徐医生虽然在谢长安眼中是不知死活，毕竟是服务欧阳家多年了，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因此后面那句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欧阳寒的神色此刻却是平静了下来，脸上波澜不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一双眸子漆黑如墨，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徐医生心中稍稍放下心来。叶芷烟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虽是长得不错，可也不是天上有地下无。欧阳寒这般的人物，纵横江南，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打定了这个主意，他咬咬牙，还是将已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说了出来：“我一定尽力，只是还请将军做好心理准备。”

听了他的话，欧阳寒淡淡一笑，只是这笑看在谢长安眼中只觉得遍体生寒。“徐医生医术精湛，这段时间费心了。”

这种情况下，欧阳寒还能这般客气，倒是让徐医生微微一怔。他原以为欧阳寒对这女人颇有几分情义，今天自己总是捞不到好脸色的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没想到……难不成自己心里把这女人看得过高了？

正当徐医生心里还在盘旋着各种想法，只听到欧阳寒一声：“谢长安！”谢长安立即走出房间，片刻之后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医生和一位中国女孩，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大褂。

欧阳寒一挥手，两人对床上的叶芷烟开始检查，不时还小声交流两句，只是说的不是中文，徐医生也听不懂，然而他也明白眼前的情形对自己肯定不是好事。只是此刻，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什么也不敢说。

没过多少时间，检查的两人直起身来，开口的却是那个中国女孩。“欧阳先生，如果我们没有判断错，躺在床上的那位小姐应该是中毒了，而且是慢性毒。中毒的人不会立刻死亡，但是体力会逐渐下降，心神不宁，最后衰竭而死。”

女孩的声音带着专业的理性冷静，听在徐医生的耳朵里却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炸雷，女孩还没说完，他就急急地开口：“将军，是我医术不精，耽误了小姐的病情！还请将军看在我为欧阳家服务了这么多年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

“这样？”欧阳寒转头看了一眼徐医生，又看了一眼门口，这回被带进来的却是素心。她虽是低着头，却是一言不发。徐医生一看，便知道自己今天完了，如果说医术不精也就算了，可蓄意下毒却是死罪一条了。

“将军，将军，我……”徐医生“我”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欧阳寒的手段他也清楚，自己当时真是财迷心窍了，才会答应了这桩买卖，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事情的结果自不用说，徐医生舍了自己性命不说，还连累得全家人给他陪了葬。安静绮倒还是留在了欧阳家，只是和被打入冷宫也差不了多少。在谢长安带着人走进她房间的时候，她听完了谢长安的叙述，沉默良久后，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谢长官，安家一向待你不薄。我也不求其他，你只替我问他一句，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他信不信？”说完后，她闭上眼，再不看一眼谢长安。

五、看朱成碧

沉沉的夜，静得如同梦魇，木质地板漆得发亮，尽管时间也不新了，踩在上面却是一丝声响也没有。

她跪在地板上，纤弱洁白的手转动着密码锁，一圈，两圈……

随着“啪”的一声，她神色一凛，伸手将保险箱内的一叠文件取出，翻看了一下，却是皱起了眉头。

“没有我的印章，是没有用的。”冷冷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黑暗中竟仿佛鬼魅一般，她浑身一抖，手中的文件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欧阳寒打开灯，看着仍然跪在保险箱前的叶芷烟。“果然是你。”他的声音很冷，在这炎热的夏夜里，竟让让人彻骨生寒。

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如同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她本就羸弱的身子在他的桎梏下，像是一具失了灵魂的木偶一样，被摇晃地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一般。可就在此刻，她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既然在这里堵我，必定是知道为什么，何必还要问我？”

“我要听你亲口说！”欧阳寒的眸子此刻仿佛要喷火，明明是抓着叶芷烟，他却如同一头被困的野兽一般，声音里满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深的绝望。

叶芷烟没有回答，甚至闭上了眼睛，干脆不再看他。

“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你……”欧阳寒纵横沙场多年，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问下去。“还有中毒的事……”

“你说是，就是吧。”叶芷烟淡淡地答了一句，只是闭着眼，看不到她眼里的情绪。

欧阳寒一把拔出腰间的手枪，指着叶芷烟，手指扣在扳机上，只消轻轻一动，面前这个女人便会香消玉殒。十秒，二十秒，半分钟过去了，他的手指始终没有扣下去。

“砰”的一声枪响，谢长安带着警卫从门外冲进来，却看见叶芷烟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柜子上那只雨过天青色的花瓶却已碎了一地。

欧阳寒又看了叶芷烟一眼，还没等发话，谢长安却已上前一步道：“将军，叶小姐留不得，她是严将军的女儿……”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一记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谢长安的脸上，他跟随欧阳寒多年，从未被这样打过。谢长安没有气恼，却也没有后退一步，只是道：“将军，局势紧张，请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若不是大局为重，他怎么会娶了安静绮?他此刻偏偏是要任性一次！

“给我把她关在房间里，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叶芷烟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树叶一片一片轻轻掉落。

不用医生说，她自己也知道，身体不行了。

无论是打胎药还是毒药，都是徐医生开了药方送到自己面前的。她自小跟着母亲学医，怎么可能察觉不出这药中的古怪，可是她还是装作毫不知情地喝了下去。

疼，真疼。可再剧烈的疼痛，都比不过流产那次的痛。腹中孩子流掉的时候，彻心彻骨的疼痛，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被割裂掉一般。在喝下打胎药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有这样的结果，可真到了药效发作时，她才明白什么叫做撕心裂肺。

“将军。”听到德国医生的声音，欧阳寒转过身，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他脸上的冰冷之意更甚，以前眸子里偶尔闪过的温和不复再现。

“叶小姐的时间不多了。”闻言，欧阳寒的脸上仍是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还有多久？”良久，他终于问道。

“就这两天了，天气渐凉，叶小姐撑不久了。”

就在医生以为欧阳寒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打开房门，像发了疯一般地往外冲去！

“砰”的一声，叶芷烟的房门被重重地撞开，一身戎装的欧阳寒冲了进来。

“将军，小姐，小姐快不行了！”翠雨在一旁抽泣着，看着几个护士在一边徒劳地忙碌。

欧阳寒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翠雨的话，他一把抱起床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叶芷烟。“芷烟，叶芷烟，你给我醒过来！我们两个人的账还没有算完呢，别想就这么死了！你要是敢就这么死了的话，我欧阳寒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信不信！你给我醒过来啊！”

仿佛是听到了欧阳寒的话，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几个月没见面的男人，竟仿佛有几生几世这么长。她的目光留恋地滑过他的发、他的眉眼、他的唇角，最后停留在他如黑夜般的眸子上。

他的眸子里透着极度的绝望，她看见里面自己的影子，仿佛前世今生就在那里，从未消失。

她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乎不可听闻，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寒。”

随着她眼睛的闭上，显示仪上的心率电波在急速波动了几下后，变成了一条直线，机器发出“嘀”的刺耳响声。

他抱着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景象：

他在甩开十几名追杀他的杀手后，终因中伤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睁眼后看到的第一眼，是一张温柔纯美得如同水一般的面容，一双眸子却灵动无比。

“你醒了？”女孩抱怨道：“你身上的伤好严重，我花了好久才处理完。连绷带都用完了！”她有点惋惜地看着医药箱里所剩不多的药品。

他有些哭笑不得，在这个女孩眼中，自己的价值恐怕还比不上她身边那只小小的医药箱。

“你是医生？”

“现在还不是，我刚从国外医学院毕业。”女孩的脸红了一红，不过随即又说：“不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医生！”

他被女孩的自信逗乐了，甚至连身上的伤痛都忽略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芷烟。看过《岳阳楼记》没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长烟一空，皓月千里，就是我的名字啦！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哦，因为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啦！”女孩的笑容明丽动人，眸子中闪烁着几分俏皮。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后漫山遍野都是秋天的枫叶，红得仿佛鲜血一般，层林尽染。满天的云彩被黄昏的夕阳染红，时间仿佛都停留在这一刻。

她说，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哦。

他点点头，“我一定记住，一辈子都不忘。”

一生一世，至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