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是个很善良的人，一直都是。每年的年关，妈妈总会做上一笼青葱包，送给过往的客人。

        我们所在的地方叫南平镇，和大多数南方小镇一样，住着十多二十户人家，和大城市不一样，小镇的生活节奏很慢，路上看不到行色匆匆的人，有的只是夏天坐在自家门口，摇着一把大蒲扇，驱赶烦扰的蚊子的情景，有的只是男女老少饭后坐在小镇路口的榕树下乘凉，下棋，话家常的情景。近几年来，小镇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的出去，尤其是青壮年，有的回来了，有的回来了又走了，有的几乎没回来过。留下来的是一些年老的人，小镇也没有原先那样热闹了。

        家里经营着一个不大的包子店，由于出去的人比较多，平常来往的人也就少了，到了过年，人反而多了起来，很多都是从北方打工回南方过年的人，在这里小憩一会儿，然后来一笼包子，刚出炉，热腾腾，再喝着一小瓶二锅头，寒冬里正好暖着自己的胃。然后说着各自的故事。大抵都是北漂的辛酸之类的。吃罢，妈妈还会拿出一笼蒸好的青葱包，给每人包两个，不收多余的钱，就只说凡是来店子吃包子的客人都会送两个青葱包。客人便不再给钱了，收下包子，谢过她的好意，又开始踏上回家的征程。

对于此，我大概是知道一些缘由的。妈妈小的时候，家里情况并不好，外公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在那个年代谁家都有五六个孩子，妈妈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孩子一多，生活就更拮据了。在她们那个时代，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情，大米少的可怜，更不用说肉了，那在当时是稀罕物，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一回肉。外婆好不容易从牙缝中省下一块不大的肉，便把肉切成丝，和着不多的米放在一大锅水中煮，再撒些葱花。我没尝过，听妈妈说那味道很难忘，我是理解的，我不想叫那美食为美味，但站在妈妈的角度，或许它就是"美味"。

        她是乐意送出自己的青葱包的，就算生意不太好，她也舍得送出。

        把切碎了的肉沫，葱花，搅拌好放进面团里面，再在大蒸笼里面蒸。这看似很简单的东西，她却做的极为用心，我知道，那是外婆的味道，属于妈妈的味道。

                                    <2>

        前年，这里突然闹起了干旱，很多田地都开裂了，像是被划开了一个个巨大的口子，老天不下雨，收成又要成问题了。为了生计，爸爸不得不离开我们北上，他说有个老乡在北京，能给他介绍工作。我知道这是生活所迫，虽然心里舍不得，但也没有哭闹，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盼望着他能早点回来。临走前，妈妈大清早地起来，做了一笼青葱包，好让他走的时候能够带点。他说吃这个总能让他想到家的感觉。

        妈妈从小在农村长大，没有念过学校，自然也不识得几个字。相比起她，爸还算是个有文化的人，虽然看着是个严肃，不爱笑的人，但私下也有柔情的一面，比如说曾经给妈妈写过一些情诗，是古诗的那种，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自己对娇妻（他在诗中对妈妈的爱称）的思念。这些都是后来他南下回来的时候跟我说的。爸爸有一本厚厚的本子，里面写着他对我们的思念，还有北漂时的一些感悟。她不知道如何用诗意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只是说“孩子他爸，早些回来”，“注意安全”，“我跟孩子在家里等你”之类的话。

      送爸爸去车站，她没有哭，我也没有哭。以前爸爸每次出去办事，若是长时间没回，她就坐不住了，嘴里总在念叨，很是担心，这回，与平常比她倒是平静了许多。生活所迫，她自是知道这种离别的痛苦，但也不想哭成泪人，让他担心。要上车了，他拎起包，转向妈妈，说道"孩子他妈，我要走了，你在家呢也别太累了，还有我呢。"说完，他摸摸我的头，"军儿，你在家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多帮着你妈一点。"他的手厚实有力，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裂痕在他手上清晰可见，我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已不再年轻。

        这个清晨，天有点凉呢。

        车缓缓地开动了。看着爸爸渐行渐远，她突然转过身，轻轻的抽泣着，我知道，那是妈妈不舍的眼泪，没有多余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紧紧地抱住她。

      爸爸说每月都寄信回来，好让我们能知道他的近况，也让我们在家里能放心些。大概每个月月末，我们就能收到他的信件。拿信的地方离我们镇还有一段距离，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就跟着我一起。一个月当中，我们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天了。

        拿到信后，她都会高兴半天，然后抢着去拆信封，心急的样子让眼前这个肥硕的女人显得更加可爱。她识字不多，每次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她念。

      “孩子他妈，我坐了很久很久的车，终于到了北京，北京真是很大，不知道比我们镇大好多倍。大街上人多，热闹多，我现在在一个建筑工地干，老乡带我过去的，人好，还有小蓬子住，但是很小，都是和很多工人睡在一起，我想着多做一点，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回家了。家里生意怎么样？别太累着自己。青葱包还有吗？又有一个月没尝过味道了，真想念，也好想早点回来看你和孩子。”

      读完之后，妈妈接过信，又反复看了好久。最后小心翼翼的把皱的边捋平，压在枕头下面。

      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我们呢？

      “妈，我想爸爸了。”

        妈妈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年前几天又得准备青葱了。那时他就回来了。”

    “嗯，我跟妈妈一起去买。”

        爸爸是9月初离开去北京的，如今一晃就到了一月。离过年还有一些时日。

        青葱已经买了，剩下的就是不安的等待，虽说两天之后就是小年，但是总觉得这些天像是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等待总是这样折磨人。这时候，店子里的人也多了起来，遇到有从北京回来的客人在店子里吃包子，我就会多问几句，“是不是过年了，大家都要回来了？”

    “过年了，想家啊，想老婆孩子。”话语中夹杂着无奈，心酸，但也掩盖不住他们的欢喜，毕竟是回来了。

    “你是有什么人在那边做事吗？”

    “嗯，我爸爸。”

    “在北京哪里？”

    “他信上是说在一个工地，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

    “嗯，那也快了，春节前人多，正是交通高峰期，你爸爸兴许是被堵在路上了，这年头呐，事难做，人也辛苦，假呢也没有几天，屁股还没有坐热，又要走了。去他妈的生活。”

      我不断地回想着他的话，突然觉得胸口堵堵的。

        又这样等了三天，还是不见爸爸的影子。妈妈也有点魂不守舍的。

    “你先看着店子，我最近有些累，先躺一下”。我自然是知道妈妈的，这些天她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忘记这个就是忘记那个，我知道，爸爸还没回来，她怎么能放心。

        终于捱到了小年的前一天，我和妈妈都坐不住了。妈妈在厨房边做着青葱包，边朝窗外看。一听到敲门声，她就探出头来，“是不是你爸回来了”。

      他回来的那一天，下了好大雪，头上，身上都是雪花。

    “本来应该提前两天回来的，但是堵车，天气又不好，就耽搁了几天，过年了，天气总是这么差。”

    “人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跟娃一直都在家盼着你。你哪天要走，我提前买好青葱，你带着过去，外面的人也挺不容易的，给你工友也尝尝。”

    “爸，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啊，”我求爸爸给我讲讲他在外面的故事。

      他把我抱在腿上，然后从棉大衣的口袋摸出几颗糖给我，“外面比小镇大得多，但是每个人都是做自己的，也没有多少人情味，不像我们这这里，虽然不怎么热闹，邻里之间也是相互来往。”

        那糖还留有他的温热。

        我放在自己的口袋，舍不得吃。

                                    <3>

        冬日的夜晚，是很冷的。

        长大了就不能再和爸妈睡一起了。平常爸爸不在的时候，我会紧紧地抱着妈妈，然后在她的怀里熟睡过去。没有妈妈的温热，多少是觉得有点冷的。

        突然，一个人影进来了。

      “一个人睡，冷不冷？”是爸爸。

    “嗯，有点。”我蜷缩着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他钻进我的被窝，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把我的双脚紧紧地裹在他厚大的双脚里。有点咯人，但是很热乎。

      “现在还冷不冷？”

      “不了。”

      “嗯，夜长着呢，快睡吧”

      “妈妈也会冷，她以前也是这样抱着我。”我喃喃低语。

      “等你暖和了，我就去陪她。”

      夜晚真的好长，冬天的夜晚更是漫长。

      我不愿意白天到来，我想就这样一直被你抱在怀里入睡。但是我知道，那很难。

        第二天，他告诉我们，后天就要走了。工头在催了。钱紧巴巴的，要多干点才能撑起这个家。

        我一个人跑到小镇的后山，大哭了一场。

                                    <4>

      又一个月，爸寄来了信，信里面说青葱包带过去都有点凉了，路有点远，然后自己留了几个，把剩下的都热着分给工友门吃了，他们都说好吃，他得意得说这都是老婆的功劳，他们都羡慕他有这样一个照顾人的老婆，他说最近工地忙，抽不开太多的空，干完活儿觉得有点疲惫，想好好睡睡，等到下一阵子，他再给我们寄信。叫我们别太挂念。信的结尾还不忘提他的青葱包。

      “你爸呀，就只记住他的青葱包去了。”

      “妈做的青葱包，都是有家的味道在里面，爸肯定爱吃，等他下次回来，咱们还再多买点。”

        妈妈笑了，我猜她的心里肯定也在笑吧。

      日子在不断的盼信，收信中重复。

                                  <5>

      又有一两个月没有收到爸爸的信了。

      突然有一天，妈妈说她想跟爸爸写信了，自从爸上次信里面说老是觉得身体疲惫，她就一直担忧着他的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去看看医生，做个检查，她是了解他的，有什么东西都不会跟家里说，一个人在那里硬撑着，等到实在撑不住了，才去医院。她怕他的身体垮掉，这一家子该怎么办？

      “我没有文化，挣不了几个钱，全凭你爸一个人，要是他身体垮了，我们该怎么办。”她经常对我这样说。

      “孩子他爸”妈妈说的时候还是有些害羞，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你现在那里忙吗？好久没收到你的信了，我跟娃都很担心你，也不知道你在那里过得怎么样？吃的怎么样？知道你喜欢吃我做的青葱包，这次买多些，等着你回来做给你吃。家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店子的生意还过得去。我们就是担心你。怕你太拼命，身体受不了。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写好了之后，我又给妈妈再念了一遍，然后她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信封里，又看了好久才舍得把信给我。由于过于劳累，妈妈的身体也变得虚弱，因此寄信和收信的任务都是我一个人来完成，旅途有点远，妈妈的身体吃不消，尽管她还是不放心，但是也只得让我一个人去，但她每次都估摸着我来回的时间，然后差不多时间了，她就拖着自己的身子在门口张望。

      “妈，风大，冷，下次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就是。”

      “傻孩子，你没回来，我怎么能坐得住呢？你爸又不在家，万一。。。”她没再往下说了，我走上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这个时候，没有比拥抱更适合的了。

                                  <6>

        后来的某一天，妈妈没再早起，她病倒了。我吓坏了，赶忙去镇上请医生。

        医生告诉我妈妈的病是累出来的，再加上身体过于虚弱，导致寒气入侵。他给我开了张方子，并嘱咐我不要让她这么辛苦，否则吃太多的药都于事无补。

        听着大夫的话，想到妈妈年如一日，没日没夜的干着，心里就隐隐作痛。当别人还在睡的时候，我家的厨房里早已亮起了小灯，我知道她又在忙了。

    “妈，你怎么又起这么早，不是说我来吗？”

    “这些事你又不懂，你还是赶紧去睡睡吧，我还做得动”

    “妈，医生说你身体虚弱得很，要多休息”

    “睡不着，累惯了，不累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然后她不说话了，自顾自的做了起来。

        那一瞬间，眼眶湿润了，我多么希望我能快快长大，然后撑起这个家，这样爸爸不用去北漂，妈妈也不用起早贪黑日复一日的做着同样的活儿。我想念爸爸厚实的肩膀。

      “爸，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妈妈病了，还在每天不停地做，我好害怕。你赶紧回家吧”这是第一次我瞒着妈给爸写信。如果她知道，绝对不会允许我写这信的。我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不愿意至亲的人为她担心。但是，我真的害怕，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怕过，我怕我一睁开眼，妈妈就不见了。

        晚上睡觉，我把她紧紧地搂住。

                                    <7>

      “妈，爸爸来信了，还有三千块钱。”我边跑边兴奋地叫着。

      “这孩子，你慢点，小心摔，快给我说说信上都说了啥”。妈妈急忙从厨房跑出来，满手的辣椒。

      “我念给你听听。”说着便打开了信。

      “答应你们每月要给你们寄信的，但是这段时间工程紧，就耽搁了一些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和孩子，好想回家和你们团圆，青葱包已经吃完了。这里又买不到，心里真是想念它的味道。那三千块钱是我上个月的工资，你们娘儿俩去买点好吃的。”

      “妈，我们要回吗？”

      “不了，你爸他也忙，别让他分心。”

        之后每次的信没有对妈妈的爱称，而且越来越短。他说自己有时候抽不开身，就叫他老乡代写，问问我们的近况。难怪信短了，字迹也不太一样。这样子持续了两三个月。直到一个冬日的早晨。

                                    <8>

      “嫂子”一个胡子拉茬，风尘仆仆的男人站在妈妈面前。

      “你是？”妈妈显然有些惊讶。

      “嫂子忘了我吗？我是王哥的老乡，小赵啊。”

      “哦哦，小赵啊，几年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了。”

      “打工仔嘛，出去混几年，人都老了。我今天过来是给你送钱的，我已经不在那个工地干了。”

    “那你王哥呢，啥时回来？送钱？怎么回事？”

      “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哥他，哎，人那么好，怎么就。。。”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了。

      “你哥，你哥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几个月前，哥在工地作业的时候不小心从第三层滑落到第二层，被竖在地面上的一根钢筋穿透了胸膛，看到这一幕，工友们都吓坏了，马上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医院，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医院也没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对不起他啊。我真是对不起他啊，不该叫哥去工地做事。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你骗我，不可能，不可能，他一直还在跟我们写信。我不信，我不信！”我哭喊着。

      “我也不想，但是你爸出事那天刚好收到了你们的信，说你妈妈病了，我不想把这个噩耗告诉你们，所以我就一直代替他回信。直到后来，觉得内心实在不安，就辞了工，回来告诉你们，那三千块钱是他上个月的工资，这里的几万是工地老板的补偿费用，我放在这里。”

      “我不信，你还我爸爸，你还我爸爸”我哭着捶打着赵叔叔，哭罢一个人跑到后山，又哭了一夜。

        这次，妈妈又病倒了，而且比以往更严重。她不吃不喝，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面，任我们怎么叫，她也不开门。失去了爸爸把妈妈整个人都夺走了，我已经好些天没看到妈妈离开房门了。透过窗户，我看到她瘫坐在地上，手捧着爸爸写的信，呆呆地看着它出神。这一次，我内心更加害怕。

        好在爸爸的老乡还在，他安慰着我，像爸爸一样照顾我。“我答应了王哥，要好好照顾你们”。但他毕竟不是爸爸。

      “赵叔叔，我担心我妈妈。”

      “我也担心，我们得想个法子。”

    “我知道这个房还有个后门可以进去，但是上锁了。”

    “你去拿斧子来，我把它锯掉。”

        他接过斧子，只听铛的一声，锁掉了。他冲进房间，“嫂子，你怎么样？”

        妈妈转过来，显然头脑不太清醒了，她乐呵呵地说要给我们看看信，还一封封地数着。

      “你看，一封，两封，三封，还有，我再跟你数数”她扯着赵叔叔的衣服，不停的说着要数信给他。

      “嗯，我看着你数。”他背过去，偷偷地抹着眼泪。

                                    <9>

        自从爸爸走后，包子铺也关门了。妈妈一直精神恍惚，说着胡话，有时候她一个人在厨房一呆就是一整天，面团被她揉了又揉，蒸笼被她擦了又擦，除了这些，其他时间都是坐在床上，拿着信，看了又看。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仿佛一夜之间，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大家都聚在了我家，你一言她一语的宽慰着妈妈。

        小赵叔叔本来送完钱就准备回他媳妇那儿去，然后再出去找事情做。可村子里面的老人们都说，现在我们这情况需要他的一些照顾，"没事的时候就过来看看她们吧，也不能耽误你做事，"村中一位老人说道。妈妈还没从爸爸的悲痛中缓过来，而我也还小，小赵叔叔也有想过，只是怕别人说些闲言碎语，现在听她们这样一说，心里倒也放心许多，至少对于妈妈，他是出于爸爸对他的交代。

      “如果不是我，王哥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我对不起你们啊。”他像是一个人喃喃低语。

        自从爸爸走后，邻居家的王奶奶会经常过来帮衬着我们，也拉着妈妈一起聊天，尽管妈妈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边。

        她说小赵叔叔人好，有良心。

        我相信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善良的。

                                    <10>

        听小镇的老人说，我们这里后山林里有一棵树，枝繁叶茂，有将近一百年的树龄了，有时候发生天灾人祸，很多人就去那里祈福，还在树上系了好多的红布条。她们说那树是有灵性的，她听得到你的祈祷哩。

        第二天，天还是蒙蒙亮，我就一个人偷偷地去了后山的小树林。

      “嫂子，军儿不见了！”

      “军儿，军儿，我的军儿，他去哪里了？”她像惊醒了一般，发疯似地冲出去，叫着我的名字。这是后来赵叔叔跟我说的。

    “王家媳妇儿，你家娃可能去后山的小树林祈福去了。”邻居王奶奶说。“前天，他还一直问我那棵大树灵不灵，我估计他是上山了。”这些都是她们后来告诉我的。

        我在大树下坐了一天，不知不觉就晚了，山路很黑。一个人不敢回家，就靠在树上，手紧紧地抱着腿，夜晚的山林里真冷，风在不住的吹，这时候，爸爸在哪里呢？

      妈妈找到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她脱下大衣，将我紧紧的包裹住，然后抱着我。

      “别怕，妈带你回家去”

        回到家后，妈妈又哭了起来，这次，她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眼泪湿了一大片衣衫。

      “下次不要吓妈妈了，没有你，你叫妈妈还怎么活下去。”

      “她们说后山树林的很灵，我想让妈妈快点好起来，我不要看到妈妈这样子，爸爸已经离开了我们，我不想再没有妈妈”

      “妈妈保证不这样了，你也不许胡来，别这样吓妈妈了”

      “嗯”我重重的点头答应。

        她再一次抱住我。自爸爸去世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她抱着了。不论爸爸还是我，我们都是她最亲的人，不论失去谁，都可以要了她的命。

        第二天，看到王奶奶，她对我说“我从来没看到你妈妈昨天那个样子，满镇子的乱跑，叫喊着我的军儿，失去了你爸，如果再没找到你，怕是生活都没什么指望了，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妈，一个女人，带娃，不容易啊。”她叹着气。

      是啊，世上的每个人都不容易。

                                    <11>

        照顾了我们有一些时日，赵叔叔也回了自己的家。偶尔会过来看看我们，问问妈妈的状况。自从我“消失”了一次后，妈妈的注意力似乎也慢慢地从爸爸的事情中抽离出，更多的和我呆在一起。

        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妈妈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军儿，你过来。”听到妈妈唤我，我赶忙跑过去。

      “妈。”

      “吃过早饭，咱去看看你爸爸，好久都没他好好说会儿话了。”

        我们正准备出门，就看到赵叔叔朝我们这里走来，手里还提了几块腊肉。

      “小赵，我们正准备看你王哥去呢。”

      “我也来看看哥，过几天我也要出门了，在外面重新找了一份事情做，也不能老闲在家，家里还有媳妇和娃娃要养。”

      “小赵，辛苦你了，一直关照我们，你哥出事也不是你的责任，这都是命。嫂子不怪你，真的，上香的时候我要把信给他带过去”

      “嫂子，你？”

      “都过去了，我没了你哥，不能再没有了娃。”

      “那我就放心了，嫂子，还有我呢，有什么困难，找我，大哥生前的时候把我当亲弟弟看待，这么个好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嗯，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我哥吧。”

                                    <12>

        爸爸的坟是我们知道噩耗之后小赵叔叔帮我们挖的，坟就选在我们后山的一块空地上，离家很近，有我和妈妈陪着他，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开春，天气还是有点凉，妈妈穿的不多，瘦小的身躯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她坚持着自己把信一张张整齐的放在坟前。

      “这些都是你以往给我写的，现在我把它们放在这里，让他们来陪你，我会每天过来看你，陪你说说话。你就在后山这里，离家近着呢，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来看看我们，小赵可真是个好人呐，照顾了我们娘儿不少。还有你爱吃的青葱包，我明儿就给你带过来啊。”

    。。。

                                    <13>

        以后，店里每次来客人了，妈妈总会送上两个热腾腾的青葱包。

        妈妈说，北漂的人养家不容易。

        爸爸说，青葱包里有家的味道，他爱吃，他的工友也爱吃。

                                    <14>

        厨房又亮起了小灯。

        我知道，妈妈又在忙着做她的青葱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