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杀生鸟
大地颤动,裂开缺口,植被坍塌,涂炭满目,黄色的风扶摇而上,卷走了蹉跎,淹没了四野。瘫软在塔门内的士兵霖瞪着双眼,绷紧的两颊抽动着看着漆黑的塔门外。两三个月前还是书生的他因言语触怒长官被发配在了监生的军队里,此时刚被铁夫救起的他久久地沉陷在前一刻的诡异中,难以自拔。
他坐在塔内,但他的灵魂似乎已经同塔外的一切一起烟消云散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又一直相信着自己的眼睛。混乱中,被撞倒的他看到摘金蛋的同伴嚎叫着丢掉了滚落出黄金蛋壳的包裹,踉跄跑着挥着刀剑乱砍萦绕在身边挥之不去的黑色鸟群。
“无论怎么跑,从他们包裹里飞出的黑鸟都在他们身边。”霖眼眶里旋着眼泪,颤抖的手抠搅在一起,嘴角抽动,冷笑自语,“全飞进影子里了,进不去的用喙啄着影子的边缘,就在我面前,呵呵,面前……越来越长,越来越大,正午时刻,影子活生生从脚底给撕扯下来,就那么伴着他们的惨叫声像皮一样给撕扯下来,呵呵。”
“影子撕下来了,变成了鸟,一起飞走了,他们变慢,变成树,燃烧,又塌成金色的液体。我坐着从地下冒出的铁马,朝高塔……支离破碎……”铁夫将手按在霖的胸口,铁液涌动,一滴铁液渗进去,霖声音渐渐微弱,睡了过去。
士兵们一个个倚在塔口的石屏前,沉寂覆盖了一切。彩雀对着狐说:“我站在塔顶,四野全是金灿灿的树木,大地同天空一起毁灭,有个衣着华美、须发艳丽、细瘦通眉的年轻人在塔内的圆盘上扫着星星。”
“去见见那个年轻人,他是你的哥哥。”听此,彩雀半天合不上嘴,狐窸窣着碎步朝石屏后转去。看着手里的铁杵一毫一厘地烟化在塔门外漆黑处的铁夫抬头环视着冰冷死寂的塔墙,目光最终停留在石屏上隐约可见的一副刻有一个女人沿着一根细线攀爬一棵巨树的壁画上,画中一只九尾狐蹲在树下,盯着空中的女人。
绕过石屏,登上石阶,进入石门,顶空圆盘处洒下的光辉以温吞的姿态沐浴着塔内的一切。站在最外围的石台上,见眼前的环形石台逐层降低,每层石台上都堆放着数不清的黄金鸟蛋,越往下鸟蛋越大,场地最低处冒出的青丘上耸着一颗一人多高的鸟蛋。空中飘扬起纷乱如雪的金色碎屑,这些碎屑从众多蛋壳上剥离而起,慢慢盘旋荡漾向高空的圆盘。一根银光闪闪的丝线从圆盘上垂下,悬在青丘之上。
彩雀久久地看着上空的银丝和圆盘,身子微微颤动。
“这里没有扶桑,”狐看了眼那根蛛丝,平淡地说,“你的哥哥被囚在了这黎明时分。”
“我如何救他?”彩雀紧紧攥着拳头,问道。
“你没法救他。”狐看着小丘上的蛋说道,“除非有人愿意替代他。”
“我要去替代他。”彩雀盯着顶空,腋下渐渐生出双翅。
“我们救不了他,那样你会忘记一切。”狐拉住彩雀说。
彩雀看了眼那根银丝,凝视着那个只有一小部分散发着光芒的圆盘,挣脱狐的手说:“姐姐,我不想后悔。”说罢,振翅朝圆盘飞去。狐望了眼飞向高空的彩雀,缓缓朝石台中央的小丘走去。
彩雀停在圆盘之上,见塔底纷扬而上的金色碎屑全聚到圆盘发光的位置,覆盖在星辰之上。碎屑越聚越多,星光越来越暗。她见那个衣着华美、须发艳丽、细瘦通眉的扫星星的年轻人手里握着铁帚像雕塑一样立在星辰之间,周身的光彩黯然渐褪。
“你是谁?离开这里,回到这里。”年轻人俊美的脸庞同身子一样凝固成一片灰色的刹那,唇间发出无力的诉说。
彩雀看着那双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嘴角微启,慢慢抬手向已化为一具石像毫无生机的年轻人触去。
“哥哥……”彩雀还没触到石像,石像就已塌为沙尘消散在柔和的星光里,只留那把铁帚倒在星辰间,一块云形玉坠斜挂在铁帚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