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二那年开始偏科。具体表现就是政史地成绩常接近满分,数理化却一塌糊涂,总在及格线附近徘徊。确切地说,是数学和物理一塌糊涂,因为初二并没有化学课。班主任找我谈话,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这样下去是上不了重点高中的。
有谁想偏科呢?我也想雨露均沾,可惜总是有心无力。那些物理数学题仿佛会施睡眠魔咒似的,每次我还没解出几道题,就眼皮沉重昏昏欲睡,特别是在夏天闷热难耐的晚自习。
对于化学,虽然我还未上过一节课,但心里却不抱有一丝期待,甚至隐隐有想要逃避的愿望。我可不愿看见多一门学科亮红灯。
生活可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这种东西在中学时代尤其奢侈。暑假过后,我们迎来了初三。化学课终究是来了。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身高一般,体态匀称,身穿半旧的棉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面露微笑,就像邻居大伯一样慈祥又普通。这便是化学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
只见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挥洒下三个行楷大字:周XX。字体苍劲有力,运笔有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的劲道。讲台下传来一阵啧啧称奇的赞叹声。老师开口了:“我信周,以后泥们滴化学就由窝来教……”一口自带搞笑效果的方言被周老师讲得不疾不徐,抑扬顿挫。话音刚落,同学们哄堂大笑。坐在第二排中间的我也笑了,暗想,有这样一位老师,以后的化学课应该不会很枯燥吧!后来的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而且是出乎意料的精彩。
周老师的课我们戏称为“故事会”,听他讲课似乎总是在听故事,因为他总能以一种徐徐善诱的方式引领我们走进那由化学知识构建的智慧殿堂。比如讲碳单质金刚石(钻石):
“介个金刚石四由存(纯)碳组成的矿屋(物),在存(纯)氧中720℃~800℃燃烧,金刚石发醋浅蓝色火焰,并钻化成二氧化碳。在空气宗燃烧滴温度850℃~1000℃……”讲到这里,他突然又停下来,半开玩笑说:
“由于钻石四由介个天然金刚石精细打磨制成,所以在空气中是可以燃烧滴。寒假滴时候你们回老家,和七大姑八大姨儿围着碳盆烤火,有些同学啊,可莫为了炫耀把你妈滴钻石项链拿出来把玩。还没得意三秒,结果一个不小心,钻石项链掉进火堆里,想找都找不到了。介四为什么呢?”
“变成二氧化碳了!”我们很有默契地配合他答到。后排几个平时总爱睡觉的男生此时也兴致高涨,跟着附和起来~
“对了嘛!”他很高兴,“这个时候你就得担心下自己的安危了。因为你妈可能会给你提前过个年。”(方言,过年有挨打之意)教室里又是笑声一片。别班的学生从窗前经过,好奇地往我们教室看了好几眼。
在周老师之前,教过我的老师中也有讲方言的,但不知为何,周老师的方言别具魅力,而且极有感染力。他老把“溶液”说成“容易”,时间一长,“容易”这个词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脑海里。有次和同桌讨论化学问题,出现分歧,我情急之下竟将“酚酞溶液”说成了“酚酞容易”。一时间我和同桌都愣了两秒,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在化学老师的精心调教下,我们班的化学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许多本来成绩平平的学生,因为化学成绩突出,总成绩竟然跻身进班里的中上等。而我似乎还在原地踏步,这种温水煮青蛙似的不好不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天月考的化学试卷一发下来,我一看又是六十多分,叹了口气,心里估摸着这次又不能进前十了。一个人郁闷地坐在位子上,在草稿本上胡乱地计算着错了的大题。突然感觉脑壳一疼,化学老师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并且给了我两个爆栗。
“你瞅瞅,自己仔细瞅瞅,这后面几个题四不四课堂上都讲过同类型滴?你咋还做错了呢?嗯?”周老师哭笑不得地“质问”我,声音不大,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忽然他音调又提高两度,丢下一句不容争辩的话:“课后把这几道错题各抄五遍,下次上课交给我看。”说罢慢悠悠地踱着步走了。
我不服气。
自此以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化学学好。初中时玩心有点重,即便是初三,按照我以往的习惯,每天晚上还是会熬夜看小说。为了学好化学,我咬咬牙,舍痛割爱,把小说都换成了化学资料。每天晚上哪怕时间再紧张也要抽出一小时来做化学题。邻铺的室友是个土豪,各类资料书买了有整整一箱,却几乎没动过。她很大方地说,想用什么资料自己找,我选了一本《趣味化学》,一本《五年中考三年模拟:化学》。
忘不了那一个个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做化学题的夜晚。每当倦意来袭,我灌杯咖啡继续奋战。或是走到外面吹吹凉风,清醒一下。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我的化学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步:六十,七十,八十,九十……我的信心与日俱增。
幸运总是眷顾着真正努力的人。中考,我超出父母亲戚的预料考进了还不错的市一中。其中化学考了九十多分,最不擅长的物理也及格了。一次路上碰见周老师,寒暄几句,得知我的成绩后,周老师很高兴,随即又恳切地看着我说道:“中考只是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转折点,以后的路还长,什么时候都别懈怠了学习啊!”脸上依然是熟悉的慈祥的微笑。
自此一别,我再未见过周老师。所学化学知识也已忘了许多。偶然想起他,那音容笑貌似隔了层纱窗玻璃,模模糊糊,不大清楚。只有那熟悉的方言依旧清晰地在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