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之春
在我离开家乡上大学之前,有大部分时间,我和父母还有妹妹生活在湖边。这片湖离周围的村庄大约一公里。在父亲还是20岁的毛头小伙子的时候,就把这片湖,以及湖边的农田承包了下来,后来娶了母亲,就索性在湖边盖起了一座简易的小房子。这片湖,看着我出生、长大又离开。
我记得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麦田里,油菜地里,田埂上,好像一夜之间被春风刷上了嫩绿嫩绿的漆。生长的渴望在土地里酝酿,只等待一场春雨的来临。
夜晚,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我从酣睡中醒过来,仿佛听见窗外的麦子,在拼命的允吸着春天的甘露,田野里泥土的芬芳,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几只匿伏在墙角下的虫,也开始聒噪起来,仿佛在庆祝这春天的到来。
我也开始兴奋起来,小脑袋里想着,藏了一个冬天的青蛙该出来了吧,钓青蛙的日子又快来了。还有一件事,就是父亲要开始在湖里养鱼苗了。
第二天起床打开门,一阵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新香,扑面而来。湖水仿佛一个冬天没有流过泪的眼睛,经过一场春夜的洗刷,重新眼波流转。岸边的杨柳,开始吐露新芽,描画着湖水的睫毛。
某天,父亲从外面买回来一水箱的小鱼苗,我欣喜又好奇的盯着,看着这些米粒大的小家伙东窜西逃,却又逃不出这一碗水。父亲怕伤了,碰了这些小家伙,放他们回到湖水里,也是用个海碗舀出来,又小心翼翼的将碗沉进水里,让这些小不点自己游出来。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父母辛勤劳动一年的开始,也是湖水生机勃勃的开始。
春天的早上,我每天看到父亲伫立在雾气蒙蒙的湖边,对着湖水好像在发呆。有时候我问他在看什么,父亲说在看小鱼儿长大一些没有。于是我也跟着父亲,站在岸边,有模有样的盯着湖水看,可是看了半天,也未看到,一着急就喊着父亲是骗人的。父亲就让我站在他身边,一边指着水里,一边跟我说:“看,又游过来一群。”我顺着父亲的手指望去,还是一无所获。再揉揉自己的眼睛,瞪大了看,还是看不到。
最开始的一两个月,父亲隔两天就会去村头的小卖部,磨来米黄的豆浆,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就会看到他一勺一勺的舀入水中,再心满意足的看着那些小鱼儿,小心翼翼的戳食。有时候,我也会央求父亲,让我来喂。父亲若是不同意,我就会撒娇,嚷着父亲把这些小不点,竟看得比我还珍贵,我还没有豆浆喝哩。
二、湖之夏
夏天是湖边最热闹的时候。湖里的荷花开了,闷热的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荷花香,和各种果子成熟的味道。这个时候,我和妹妹最爱的就是钓青蛙和龙虾。太阳才刚刚升起,墨绿的稻田被镀上了金色,露水打湿了裙角,我们光着脚丫,拧着一只小桶,沿着田埂一路小跑。
湖边的一条河道里,有我们埋伏了一夜捕虾笼。早上我们扒开一人高的杂草,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提起捕虾笼,看看里面有多少收获。有时候运气好,里面装满了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我就拧起捕虾笼底部将龙虾倒入桶中。运气不好的时候,提上来的是一条蛇,我就不敢动了,喊来父亲帮忙放生。一个夏天,我总能靠这些龙虾,凑够吃冰淇淋的零钱。
有时候,妹妹会站在湖边钓青蛙,这些小机灵总是鬼头鬼脑的都在荷叶,或者一些水草下面。妹妹找来棉花,将棉花绑在竹竿的线头上,就开始钓青蛙。青蛙是近视眼,棉花得放远一些。可放远了,它还是不上钩,于是妹妹又将棉花在湖面上晃来晃去,可青蛙还是趴在水面,巍然不动。妹妹急了,就直接把棉花放到这些二愣子的头上,青蛙还是不动,好像故意气人一样,棉花盖着它的头,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夏天的中午没有一丝风,家里养的几只狗狗,都躲在树荫下吐舌头。我在父亲搭在湖边的凉棚里钓鱼,凉棚两边的白杨树叶长得稀稀拉拉,倒是矮小的梨树,枝繁叶茂的结满了果子。我拿着鱼竿盯着湖面,几只红蜻蜓在湖面的荷叶上捉迷藏,偶尔有条大鱼在不远处冒出头来透气。
可我的鱼竿总是钓不到鱼,因为我没有耐心,还没有等到鱼上钩,我就躺在竹席上酣睡过去。整个暑假的下午,我都在这种闷热慵懒的状态中度过。
三、湖之秋
秋天,湖边方圆几公里都是金黄的稻田,远处有些庄稼人还在收割稻谷,附近的农田,父亲已经请来收割机收割完毕。雾气蒙蒙的清晨,我去上学的时候,穿过农田的稻草茬,还有挂着露水的蜘蛛网。秋天的农村,到处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湖里的小鱼儿也长大了,每天傍晚都能看到父母在收割湖边茂盛的鱼草,鱼草投到湖的一角,那里能看到青色脊背的大草鱼,在争先恐后的抢食。父亲甚至能看出哪条鱼胖了,哪条瘦了,哪条鱼病了,哪条鱼又受伤了。
最精彩的莫过于,晚霞中看父亲折下一截湖边的鱼草,用鱼草钓起一只大鱼。我和妹妹总是兴奋的欢呼,惊叹于父亲的钓法神奇。但他并不是为了真的钓起这些鱼,而是马上又放回去湖里,看着这些宝贝在水中游来游去。远处几只水蜘蛛,在被晚霞印红的湖面上滑来滑去。
四、湖之冬
当北风吹来的时候,湖边的白杨树全都光秃秃的站在岸边,夏天的荷叶也只剩下一根脆弱枯黄的杆。
但这片湖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父亲请来村里的乡亲或者家里的亲戚,帮忙一起撒网收鱼。小时候,我最喜欢这种热闹的景象了。男人们在湖里忙的热火朝天,女人们在帮忙捡鱼,或做饭准备聚餐。而孩子们像探险一样,穿梭其中。
五、湖之镜
而从离开这片湖的那天起,我就注定回不去了。外出求学,毕业后工作成家。这片湖也成了我记忆的一部分,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发生的那些趣事让我回味至今。
现在能看到这片湖,也只能是回家过节,而那些丰富多彩的春夏秋冬,我在不停的错过。偶尔我也会担心,若是有一天父母不在了,还能有谁为我守住心中的这片湖,守住我整个童年。
林清玄的《晴窗一扇》倒是给了我一些安慰,原来“时间”和“空间”这两道为人生织锦的梭子,竟是这般无情。
有许多人跟我一样,回忆过去的快乐,恨不能与旧人重逢,恨不能年华伫立,事实上,若真有那么一天,也会免不了会失望,会哀伤。那我们只有用“爱”去换“时空”才不会遗憾,用心去接纳这世间的变换,才会真正的得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