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治还在青春里左突右冲时,静怡已接近中年的门槛。她在南方这座城市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换过几份工作,搬过几次家。最后一份工作在商场做促销员。
静怡在南方算是个子挺高的女人,有点瘦,喜欢穿长长的裙子,这样显得她更消瘦了。她很文静,但在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流淌着一股永不枯竭的激流。
静怡二十岁那年来的南方,谈过一二次恋爱,离过一次婚。距离最后一个男人是三年前的事情。静怡的生活如死水般波澜不惊。除了伺弄一阳台的花花草草,她没有其它的爱好。遇见那个年轻人,是在商场的促销专柜上。那个人来买凉席,南方的夏天总是漫长,静怡推荐了一款叫夏梦的1.2米竹席给他。大治回去打开后发现尺寸不对,一看标签是1.5米的,大治诚实就退了回去。静怡很感激他,要不是大治退来自己会被领导扣奖金的。大治向她索要联系方式,静怡一改平日习惯就给了他电话号码。很长一段时间,大治几乎天天给静怡发问候信息。甚至有时候到商场专柜来看她。那时候静怡很漂亮,是成熟女人最有魅力的年龄。静怡喜欢听他讲话,带着新鲜而年轻的气息。那时候的她是那么渴望某种美丽的东西走进自己狭窄而忧伤的生活。有时,她也会向大治倾诉。她生活坚硬的外壳,她天生的羞怯和保守被打碎了。她情不自禁地任由一种美好的感觉在心间流淌,忽略了横亘在面前的年龄差异。大治年轻,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想去另外一个城市谋求发展,然后干出一番事业来,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大治邀请静怡跟他一起,共创美好未来。静怡对未知的一切充满天生的恐惧,但她又不想失去大治,这个让她生命重新鲜活的男人。
静怡对不确定生活的畏惧,让大治的心很受伤。这么久的相处,大治觉得静怡是让她心动的女人,他们相处很愉快轻松,这在生活压力重重的南方这样能够彼此放松的感觉很难得。他想,在另外一个城市,徜若有静怡相伴,那一定会给他增添许多的勇气。沉默了良久,他低沉着声音:“我明白你的担忧,等我在那边一找到好工作,就把你接过去!你先待在这儿也好,这样比较稳妥”。
在大治想要去其他城市开创新生活的那天晚上,大治和静怡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后,他俩同时看到了一轮圆月挂在高空。这时候 ,他们都沉默着,离别的悲伤笼罩着他们。他们继续沿着一条路走下去,最后在一片树荫里,他们情不自禁地亲热起业。这时候他们都很兴奋,看不出未来有什么事会把刚刚发生的美好给抹杀了。“等我安顿好了,我就把你接过去。从此以后我们永不分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在一起”。大治在树荫里紧紧拥抱着静怡,信誓旦旦地说。
大治在N市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又辗转去了L市。他觉得非常孤独,几乎天天给静怡发信息。后来他的生活一度陷入困境,他开始结交新朋友寻找乐趣和机会。在L市,他又认识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随后他就忘了静怡。第二年开始他再也不频繁发信息了,他偶尔很久的时间才发一次,那是他感到孤独或者走出某个影院看见月光下的树荫时,就像那天晚上满月下的一片树荫,他才真的想起她。
那个被他爱过的女人已渐渐迈入中年。她开始写信,一封又一封的信。贴好邮票并不寄出,她也不知道寄往哪儿。她觉得她不会再爱了。对她来说,把她仍然觉得只属于大治的东西给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别的男人跟她套亲乎,她无动于衷。“我是他的人,不管将来他是否接我去,我仍然是他的人”。她一心一意这么想,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死胡同。
她每天按步就班地生活,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越来越孤独,她开始玩一些孤独者常玩的游戏。每天回到自己的寓所,她会对着空气讲一些话给大治听。她开始依恋起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来,因为那是她自己的,她享受独处的那些时光。并且时常拿出那些未寄出信默念起来,想像着大治看到这些信时的表情。
静怡梦想着大治回来,一年又一年,商场的领导也换了几任。在雨天没有顾客时,静怡常常站在商场玻璃窗前发呆,从那儿可以望见他们曾经散步的那条路。她想起大治那天晚上说的话:“我们从此永不分离。”那句话在这个女人心中反复回荡着,她流泪了。一个人时她会悄悄伏在柜台上哭泣:“哦,大治,我在等你啊!”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与此同时,那种他永远也不回来了的恐惧感悄然而至,在她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强烈。
大治走后好几年,静怡从未跟其他人去看过电影,也没有再沿着那条街散步。一天,她孤独得实在无法忍爱,穿上最好的衣服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在电影院里看着一对对的情侣,对衰老和被冷落的恐惧煎熬着她的心。她坐在电影院里如坐针毡,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怀念起已经消逝的岁月。想到自己青春的美丽和爱情已不复返,她一阵颤栗。第一次感到自己被欺骗了。她并不怪大治,然而也不知道怪谁。一种悲哀掠过她的心头,泪水汹涌而至。出了电影院,她突然觉得很轻松,她第一次决定坦然面对那成为她日常生活的孤独。
后来,静怡加入了基督教。她也明白了大治不会回来要她了,他是那么年轻,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在等着他,他没理由会想起她。她准备结识异性,每个星期日她都会去教堂做弥撒。静怡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人生新的支点,起初只是出于空虚,后来慢慢下定了决心。一个教友走近了她,她没有拒绝,她心里却想“我需要的不是他”。相处了一段时间,静怡觉得很厌倦。白天在商场站八九个小时,晚上回到家,一点儿也睡不着。她的思维异常活跃,她凝视着黑暗,身体仿佛从睡眠中苏醒过来一般,而想像在房间里游走。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幻想欺骗不了的东西,她需要的是确定无疑的人生,她需要一种新鲜的能带动她全部生命热情的爱。她想要被爱,需要某种东西来响应内心越来越响亮的呼唤。
一天夜里,静怡干了件从未干过的事情。她第一次喝了许多的酒,沿着那条曾经跟大治携手走过的大街她一路高歌、狂奔。突如其来的大雨淋透了她的全身,她仿佛又有了全新的勇气,张开手臂迎接倾盆大雨,雨水很快模糊了她的眼睛。“今夜没有满月”她喃喃自语道,踉跄中她绊到一块石头了,她倒在了地上。这时候她才感到浑身已淋透,冷得直打哆嗦。突然的虚脱感让她无法一下子站立起来,她仰面朝天躺着,雨水冲进了她张口的嘴里,稀释着她胃里的酒精。半晌,她跌跌撞撞回到寓所里,关上房门,她的身体不能抑止地颤抖着,颤抖着,手抖得脱不下湿透的衣衫,洗手间花洒逐渐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温暖的流水在她身体上流淌,仿佛一双温柔的手臂抚摸着她。她蹲了下来,把头埋进手掌间轻轻缀泣起来……良久,她抹净穿衣镜上的雾气,对着镜着那个眼睛通红的女人说:亲爱的,不要怕!我们都必须这样孤独地活着以及死去,无人得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