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长沙之前,便被她告知,在广西那样淳朴热情的地区待久了,初到长沙这个城市,会觉得它异常热闹,更异常冷漠。起先我并不理解这话的含义,或许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理解,只知从校区高层远远望去湘江对岸,那危楼大厦通明灯火一如既往将夜幕染成一片血红。只是有一天,一个时刻,恍如醍醐灌顶。
那是上学期一个夜幕初临的傍晚,在长沙似乎很少能看到火烧云轰轰烈烈的景观,于是既无繁星又无明月,长沙的冬季就比预想中更冷了几分。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独自乘坐908区公交车去上辅导班,回来时,却傻兮兮地穿过马路对面上了908路。在长沙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弹丸之地般的岳麓区大学城度过,直至公交渐行渐远,抬眼望去已是一片壮阔湘江江面,心中才忽然异常惶恐。奈何江面实在太宽阔,足够我经历一阵晕头转向之后再慢慢平复心情。或许大多数人初见湘江,都不禁一番豪情涌上心头,高唱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但不知为何,冬季时看着平静无波的湘江,竟在心头泛起了一丝凄凉。
长沙在寻常人眼中一直是热辣的,但湘江水,会不会很冰冷呢?
这个城市给我的印象,几乎全停留在南康白起的故事里,也未曾想自己竟阴差阳错来到了他曾来过的地方。初读《浮生六记》时,只觉那是个未完的美好故事。而今再读,它仍未完,并且永不可能再完结,徒留给世人说不出道不明的悲哀和心酸。
他与爱人同居的点点滴滴,从大学到工作,七年的美好自然而动人地融在字里行间。即便是一次次矛盾争吵,最终都因为爱而化作情人眼角眉梢纵容宠爱的笑。你说他们特别,说他们不入世俗,说他们逆流而行,他们也曾同世上无数如胶似漆的爱侣一般幸福,又哪里特别了呢?或许也是特别的,这个偌大繁华的城市,却似乎唯独不舍得给他们一隅立足之地。
南康南康,南国安康,而今南国没有你们的爱情,如何安康?我曾幻想,自己是否能像南康一样,将生命尽数赠送给爱情。但我又很胆怯,清楚自己或许做不到像南康这么英勇。
人总不可能做到将心比心,不能完全体会南康独自站在跨江大桥上时心底所想。但南康的笔迹总能给予人极大的共鸣,他把每一件同爱人一起经历的每段岁月都描绘成一股细细流淌的清丽小溪,却又喜欢在溪流尽头凿开一道瀑布,直击人心。他曾用两句话所述说的感情,曾在我脑内想象过数以万计次。“我真想杀了你,把你的头砍下来做成标本,走到哪里都能带着。”“曾近乎绝望地把握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为了以后自己还有可堪回忆的资本。那时,幸福得不敢奢望天长地久,甚至想在幸福最高潮的那一刻死去。”
后来才明白,原来感情到达一定的深度,都会萌生这种极幸福又极绝望的感触。世上最动人的爱情,除了相濡以沫,便是向死而生。
我亦有喜欢却无法言说的那个人,目睹街头巷尾挽手并行的恩爱情侣,也会投去羡慕且有些遗憾的目光。羡慕他们,遗憾我自己。于是我们约定好,不论迎来的是怎样的结局,我们一定不要做下一个南康白起。
在长沙独自行走时,很少问路,即便问了,也多半只会收获暴脾气老头老太的白眼,亦或口音不同无法强融的尴尬。于是坐错了公交车也因胆怯不敢随便询问,只得颤颤巍巍掏出手机告诉身为长沙本地人的她,我迷路了,去到了一个我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电话那头她声音五分气愤又五分担忧,一面责骂我不仔细看站牌的马虎大意,一面帮我细细查询回到学校的公交路线。
听她责骂中略带啜泣的嗓音,不知为何心底却萌生一股暖意来。忽然想起太宰治曾写——所谓世间,不就是你吗? 她告诉我长沙是冷漠的,但而今我却不以为然。都说长沙留给了南康一江水的冰冷,但南康也曾在这里拥有过最热烈的一段时光。这个城市有它该有的灯红酒绿川流不息,有它该有的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我亦从未想过要完全融入这个人群熙攘的城市,只需知道,这个地方是我的她生长了十几年的故乡,这里每一寸土壤,每一次华灯初上,都沾染过她的气息。该在的人还在,岁月仍静好,现世尚安稳。
请多指教啊,长沙。
(作者:詹慧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