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有些炸毛,她笑着冲我唱:“怎么会爱上了他,还不是因为眼瞎……”眼泪却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搂着她,把肩膀借给她,任由鼻涕眼泪蹭满裙裳。没有人比我更能体谅她的心境了,也常常彼此疗伤,喝了一碗又一碗自我麻醉的毒鸡汤。
“你知道吗?他说自己兼职做事太掉价,宁愿窝在家里抠抠手机玩玩游戏。”梅子自嘲,“那我呢?走南闯北东奔西跑,我就不跌份吗?谁不想安逸呢?你想象两个人一个月六千块的日子:还房贷两千,孩子托费一千三,物业费水电费四百,再来三五个婚丧嫁娶满月酒……还靠什么生活?”梅子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瞅着它忽明忽灭地闪,如同她扛着生活的担子,在茫茫人海中时浮时沉的悲凉。
“你要再说,就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自己钱够花了呀,就是说我虚荣。”梅子掐灭了烟,“我他妈拿什么虚荣?这么多年,他的钱我花的屈指可数!指望男人养,我不得难死去!”梅子越说情绪越激动,因为气愤,脸甚至有些变形。
梅子两口子都在工厂上班,前些年效益好,我记得自己当时五六百块工资的时候,梅子一个月就两千左右。现在国营企业大都不景气,梅子索性辞了职,进了私企做销售,老公依旧蹲在厂子里,拿着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焊工,手艺很好,梅子便动员老公在周围的私企兼职做些事,手头也宽裕一些,凭劳动和手艺挣钱,踏实。次数多了,两人难免产生摩擦。还好梅子老公相对顾家,挣钱少也没什么吃喝嫖赌抽之类的坏毛病。所以,这日子还能凑合过。
加上我喝鸡汤自我安慰的时候也捎带赏她一碗,倒也风平浪静。
可最近,有人请梅子给找个焊工做点活儿,报酬不错,梅子就想让老公去做,可是被拒绝不说,理由却是为了面子,梅子着实难受起来。
毕竟,梅子独立是独立,可难免被传统旧思想侵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屁颠屁颠风里来雨里去的,只想着提升一下生活品质,给孩子多几分选择的机会。面子,他给我面子了吗?身边朋友哪个不是被老公宠着,见天刷着老公的卡?他的卡长啥样?谁见过啊!”
“我不也刷不着嘛!”眼看着她的火越烧越旺了,我赶紧降温。“强弱总要搭配才成,两个都太刚硬,容易折啊!”
“大错特错!”梅子大声反驳,“别再被这种鬼话欺骗,弱的一方多半会沦落为绊脚石。你学中文,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相得益彰?两个目标一致的人,才更容易携手前进。”
我语塞。当年,谁要介绍对象,说人家家境多好、老爷子多有能耐时,我常嗤之以鼻,认为自己嫁的是感情是爱,又不是他家老爷子。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到现在我都不能原谅当年的政治教材,我生生被教傻了。
记得张爱玲曾坦率地说自己喜欢钱,只知道钱的好处,不知道钱的坏处。只有遇到事儿,才能明白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只好摩挲着梅子的头发,企图帮助她逐渐平静。
“我觉得是时候放弃了。”梅子扭过头,一脸落寞。“我要说不是因为钱,也许你会觉得我矫情。可还真不是,这么多年,我也没指望花他的钱,都习惯了。重要的是态度,一想到余生,都得看他原地踏步,我一个人独自前行,就觉得满心悲哀。哪怕他努力了,没啥收获,我都不在乎,你能理解吗?”
我?我当然能。一想到余生的夜晚,都得坐在餐桌前,敲着不咸不淡的文字,装作对先生打游戏视而不见,我也特别纠结。所以,我要换一个大点的房子,给自己装个书房,把自己关起来,屏蔽不喜欢的节目时段,切换至喜欢的频道。
只是不知,我的招数,是否还能说服梅子,不要轻言放弃?
田玲写于2018年7月2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