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之时
这个盛大的婚礼,是在我们摩登大城市里最大的酒店举办的,酒店同时也是个教堂,后院有宽大松软的草地,绿油油的,似乎上足了肥料,仪式基本上已经在这布置完毕了。
十七位乐团成员都已到场,他们身着面料精致的红色英式礼服,坐到门边的雨篷礼台下,调好了各自的乐器,开始演奏起欢快的热场曲调。又阴又闷的天上下起了小雨,草地不一会儿便洒满晶光,灰得安静的天色和纯正悠扬的乐音互相搭配,很有味道。
前院停满了车子,人群在兼做神职人员的迎宾先生带领下,从前门进入,绕过一尊由名家雕刻的、两层楼高的雅典娜女神石像,大堂装饰着大量品味高雅的大理石,还充斥味道浓厚的香水,穿过大堂,是气氛浓郁的吧台和餐厅,最后从布道大厅的门进入后院。人们一个一个,或一对一对地,都着一身黑装,打起遮挡天神视线的黑伞,女士们戴着嵌有黑纱遮面的乌鸦毛帽子,男士们胸前的口袋上都别有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色玫瑰花。仪式没有小舞台和折叠白座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人们走进由大量五颜六色花束围起的区域,有序地站好。
这时双方的父母也身着黑装从门前出现了,小乐团的演奏曲稍微变得正式了起来。两位女士头戴宽沿帽子,上面插着几只硕大的乌鸦毛和孔雀毛,手上撑着又大又结实的黑伞,为自己和自己的丈夫挡雨;男士胸口插着的大红色玫瑰几乎有向日葵那么大,手上各自捧着礼物。他们脸上极力想要显出比自己结婚还要多一分的庄重,但又喜不自禁,双颊笑得醉红,迈开了脚步走来。新娘父母的步伐有些着急,新郎父母的步态则更轻松。
缓缓进场的四位尽情地接受着众多来宾投来的赞赏、嫉妒、以及表示同意的目光。随着他们在主位站定,音乐便稀稀拉拉停下了。戴着廉价圆顶礼帽的司仪此时已经在旁恭候多时,他是在周边农村长大的孩子,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常常在天还未亮时,穿着深蓝色的套装,穿梭于附近几个村子,主持那种繁琐的农村婚礼。他长大后也继承了父亲的手艺,进城努力奋斗,到现在终于得以成为这个豪华酒店的司仪兼牧师,尽管他对西方信仰的知识一无所知,但似乎并不太有人在意,因为他正穿着黑色的西装。
仪式是以鞭炮开始的。在司仪的介绍下,一串500米长的鞭炮,早被环绕着场地布置好了。由两位母亲一同拿着一柱香,焐燃鞭炮的绳头,引绳燃烧的声音作为倒计时,霎那间,轰鸣、硝烟味和奶白的浓雾相竞出场。如果有机会俯瞰全场,实在有点震撼,淅沥的大雨和身着黑装的人群在中间,受花团锦簇包裹,火光犹如一只灵活的画笔,一闪一闪地绕着画了个规规矩矩的正方形,烟雾乘势浓稠地上溢,仿佛战斗时冲锋的号角。这一切都被两台无人机清晰地拍了下来,以供老一辈们,在脑海空白的乏味时光中,可以反复播放,相互让笑。
鞭炮最后回到场地中心,会点燃一个精致的石头座台,上面的凹槽中码放着两块黄金,分别由男女双方家庭各出一块。音乐和观众的声音一时间全都寂静了,众人看着火焰包围座台贪婪地炙烤,将两块黄金,像两块丰肥的黄油般细细融化,金黄液体温吞地从中间的小洞中流下,这时新娘要迅速登场了。她穿着华美的白裙,从门口奔入,快速伸出右手,让第一小滴黄金液体落在掌心正中央,令其烙进肉中,象征着已婚的标志。然后小乐团奏起了世代沿袭的那些脍炙人口的喜庆歌曲。
按理来说,这个仪式是男女双方都要完成的,但新郎心生畏惧,年轻时就连说大丈夫不屑于做这种仪式,下了毒誓,还写了张言之凿凿的信,按上血印,只好略过。但新娘没有略过的特权,在此地成婚的女子,必须经过这一步。
要说这新娘,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男方父母会先拿到六位女孩的资料,进行仔细对比,然后叫来她们,进行交谈、心理素质检查、体检等。至于具体的操作方法,那不同的家庭就各显神通了,就像每个家庭都有自己卤肉的独门配方一样。最终被选中的那户人家会感到分外荣幸。但有趣的是,很少有与外地人顺利成婚的案例,这个诺大的现代化都市里,市民们似乎还没从农村的本能性格里缓过劲儿来,特别排外。
婚礼接下来的环节,是在小乐团持续的喜庆风格音乐中进行的,四位家长则去到门前,簇拥着新郎进场,就像抬着襁褓中的婴儿似的。也确实,这男的已经死了,烧成了骨灰。因为死前未婚,才给他来了这么隆重的一场,不过就算没死,这些男人估计到老也不知道何谓断奶。即使如此,这婚礼的所有流程仍然都是严格按当地活人的方法办的。骨灰被抬到主位后,四人将它摆在台上,双方父母就把礼物交给了新娘,让她跪在新郎脚下,当然,在这里是骨灰盒,然后献上两份礼物。接下来的交换戒指和亲吻,则由新郎的父亲为他代劳,这部分不论新郎是死是活,都是由新郎父亲完成的。
随着观众们的兴致逐渐高昂,新郎的父亲还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新娘的屁股,笑得露出一口牙齿,那牙残缺不全,可能是因为吸多了劣质烟。此时雨越下越大,雨珠子前赴后继,奋力在泥土上把自己砸个粉碎。小乐团也逐渐陷于走火入魔般疯狂的演奏中了,一帮子舞狮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两只鲜艳的舞狮随着音乐,以印着圣经故事的琉璃窗为背景,疯狂地扭动起来,观众们愈加骚动。
人们开始排起长队,由四位家长领队,歌舞升平中,由新娘父亲拿起了草地主位旁放着的铁锹,往下狠狠地挖了一铲土,然后递给新娘母亲,再挖一铲,接下来是新郎父母,然后是在场朋友们。到最后一个人,刚好挖出一块深深的、整齐的墓地。棺材被抬了过来,新娘的眼泪终于开始爆发了,嚎啕的声音传不了多远,因为人们闭目塞听,男人们吭哧吭哧地勾肩搭背傻笑,女人们叽里呱啦围成几个小圈,小乐团的成员们脸色爆红,演奏出最大的声音,乐器似乎都在燃烧、绷断。新娘一边流泪颤抖,一边在所有人的开怀大笑中被抬起来,按进了棺材里,雪白的婚纱被七手八脚胡乱地塞入狭小的空间。女人们把雨伞聚到了一起,把上方的雨遮得严严实实的,十多个男人按住美丽年轻又聪明的少女,让她动弹不得,四位家长拿来四支针,一齐把针扎进新娘脖子里,推空里面颜色浑浊的药水。少女不再嚎哭和流泪,渐渐翻白了眼。全场顿时爆发了声嘶力竭的欢呼,四周的树木都在抖动,孱弱的花瓣和新发的叶片洒落一地。
她的父母闭上了她的眼,新郎的骨灰盒和两份礼物都被塞进了棺材,人们共同盖上棺材盖,缓缓移入土里。嘿哈的干活声中,土被众人一铲一铲填了回去。最后一片平整的新土又还原了。舞狮团也已经精疲力尽,再退回屋里的时候,两只舞狮撞在一起,沉重地倒在湿滑的草地上。四位家长为少女和骨灰盒插上了墓碑,仪式结束后,黑雨伞一哄而散,对他们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
NO 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