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地一片凄凉,泥泞的路面和山沟里偶尔出现的白点,告诉我们,这里不久前还下过雪。
圆竹山上,不时地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渲闹的人声,原来是阳柱家在办喜事。
1
这阳柱,是根独苗,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又死得早,除了两间破木屋和几片山林,连块像样的田都没有,都三十好几了,还是个老光棍。
隔壁王婶看她可怜,给他物色了一个对象――李员外的女儿。
这李员外的小女儿娇兰,早年跟一个穷书生好过,因这事坏了名声,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嫁出去。
阳根眼看年纪也大了,想着没人愿意嫁到这穷山恶水的山尖上来,于是放宽心,只要姑娘肯嫁就行。
这李员外见有人上门提亲,也不管门户人才长相,立马就应了下来。
于是,一顶轿子将娇兰抬到他家门口,这阳根一掀盖头,立马惊呆了,什么叫明眸皓齿,什么叫肤如凝脂,那一瞬间他全明白了!心里那个欢喜,他觉得他赚大发了!
这娇兰纵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自己年少轻狂,爱错了人,这夫家虽然清贫,但新郎官模样还算周正,待她也极好。
如此一来,两人很快就过起了夫唱妇随的生活。
新年刚过,为了过上好日子,娇兰变卖了几件首饰,让阳柱跟着兄长出门闯荡。
这阳柱,信心满满地下山,跟着大舅哥走南闯北。娇兰在山里日复一日地等待,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的流逝。
2
这年清明,一连下了几天的雨。
娇兰一个不小心就得了风寒,每天咳得厉害,好心的王婶下山给她找了个大夫。
这大夫姓郭,他家世代行医,在方圆几十里也算小有名气。而立之年的他身材魁梧,方脸,再加上那对剑锋眉,满身的萧杀之气,小娃娃见了他,十个有十个会哭,老人们则说他身上正气浩然,能镇住小鬼。
娇兰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只听“嘎吱”一声,门被王婶推开,跟王婶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娇兰腊黄的脸上,因为害羞,竟浮起一抹红润,她尴尬地爬起来坐着 ,王婶搬来凳子,放至床边请郭大夫坐,招呼几句就回自家做饭去了。
郭大夫早就听说过李家小姐的事,本就觉得可惜,如今亲眼所见,这么娇俏的一个美人竟落魄到这个地步,这李员外可真糊涂!心下更加怜悯。
他轻叹一口,继续把脉,这一把就出了问题,他心如鹿撞,热血上涌,一把握住她的手,她轻轻扯了一下没能挣脱,软弱无骨的小手将他的手心融化,慢慢地融进心里……
两人四目对望,竟如久别重逢一般久久不能移开,娇兰觉得她又重新活过来一般。
随着俩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郭大夫猛地站起来,掀开被子就扑了上去,娇兰本能地推了一下,郭大夫一时重心不稳将床边的凳子踢倒,两人被凳子的倒地声惊醒。
郭大夫起身理了理衣袍,弯下腰朝娇兰鞠了一躬,为自己的唐突表示报歉,转身扶起凳子,他背对她说:“你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中郁气所结,还望小姐放宽心,请随遇而安!”
娇兰幽怨地说:“心宽又如何,不过更加空了罢,既然相遇又如何能安?”
郭大夫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娇兰泪流满面,身上外衣早已褪去,只留一个大红肚兜,他心下一紧,伸手拉过门闩上,转身奔了回去。
与此同时,王婶家的灶膛里,那些干柴烈火“噼里啪啦”地燃着。等她做好饭给娇兰送过来,一切早已平静。王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就询问起娇兰的病情。
娇兰抢先答话:“郭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他刚才给我扎了几针,现下感觉顺畅了许多!”
王婶端放下碗,仔细详了一番,果然气色好了许多,连连夸赞郭大夫神医妙手,并热心地留他吃饭。
郭大夫“谦虚”地低下了头,婉言谢绝,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王婶追出去大喊:“明天再来给她看看……”
那郭大夫早已冲下坡,拐了个弯,不见人影。
3
第二天,郭大夫没来。
王婶一直在那里嘀咕:什么狗屁大夫,会看病了不起,竟然瞧不起我们穷人……娇兰反而劝她凡事不可强求。
第三天,郭大夫也没来,娇兰又开始咳了起来,王婶开始咒骂。
第四天,郭大夫来了,整个人没精打采。
王婶欢天喜地拍手叫好,说他是个真正的好大夫。
娇兰拿了一些钱出来,让王婶去山下买些好吃的款待郭大夫,转身回了屋。
王婶这才回过神来:“是该好好答谢他!”乐呵呵地下山去了。
郭大夫见人走远,立马走进去关上门,发现娇兰就站在门后,背对着他,双肩一抖一抖地,像在抽泣,他心里一痛,扔下药箱 ,伸出双臂紧紧抱着她,闭上双眼,下巴在娇兰的右耳间贪婪地摩挲。
娇兰觉得自己的身躯被一股巨大的温暖包裹着,内心感到莫名的心安,所有的愤怒,羞愧,侮辱统统飞散,仿佛清风吹走浓雾。
郭大夫的双手慢慢游上她的胸脯,娇兰忍不住发出阵阵低吟。郭大夫扳过她的身子,低头猛亲,连睫毛都不放过。
他们边亲边脱,边脱边退,郭大夫像一头发狂的狼,一路猛攻,弄得娇兰连连求饶,郭大夫发起更猛烈的进攻:“叫你勾引我!叫你勾引我!”
娇兰“嗤嗤”地笑着……
他们估摸着王婶快回来了,才起来收拾战场。
郭大夫拾起地上的药箱,取出几包药给娇兰,告诉她煎法和服用方法。娇兰问他这病什么时候好,他望向她,笑着说这病好不了。
两人又是一阵低笑。
这之后,郭大夫经常往山里跑,不是扎针就是送药,这娇兰的病也一直没痊愈。
慢慢地,王婶察觉出了猫腻,她去找娇兰对峙,娇兰点头承认。
王婶大骂,说她是潘金莲,郭大夫是西门庆。
娇兰说那她就是王婆。
王婶气得浑身发抖:“这怎么一样,这能一样吗?我好心好意……”
“你好心好意让我嫁了个白丁,要不是爹娘以死相逼,我才不嫁!”娇兰掩面哭了起来。
王婶无奈的叹了口气:“这要让别人知道了,阳柱的脸往哪搁,万一怀上了怎么办!”
娇兰顿了顿:“已经怀上了!”
4
大雪将黑夜照成白天,一个削瘦的身影背着包袱匆匆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北风呼呼地响着,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这声音像曲子一般,鼓舞他前进。
他离开家已经十个月了,归心似箭 ,因为他迫切地想见到家里的娇妻。
终于,他爬上山顶,在一间小木屋前停下。
他捧着双手,用嘴巴哈了口热气,使劲搓着,来回踱了几圈,才兴奋地抬起右手叩门,叩了半天才山听见里面有响动,他高声喊着:“娇兰!是我!我回来了!”
隔壁王婶听到动静,翻了个身:“这西门庆,白天才送了炭来,睌上又憋不住了,唉!”
这阳柱一进门,就看到骄兰的大肚子,拉着她的手跳起来:“我要当爹了!快生了吧?”说完“嘿嘿”地憨笑着。
娇兰内心百感交集:说出来,对不住他,不说吧,更对不住他,这孩子才八个月,纸是包不住火的。本想修书一封让哥哥拖他几个月,老郭说这是个男胎,生下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她接回郭家,不成想这阳柱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抬眉憋了他一眼,看着他傻笑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厌恶,于是她把心一横,云淡风轻地说:“这孩子才八个月。”
这阳柱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呆地杵在那里,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半晌,他顺手抡起立在门口的棕扫帚,朝着娇兰头上一顿猛抽:“你个荡妇,你个藩金莲,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在外头风餐露宿,你却在家里跟别人快活,我,我,我抽死你,抽死这个小杂种!”
娇兰一直咬牙受着,看到扫帚朝她肚子上移,立马伸手抓住扫帚往上举:“你敢!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弄死你也算帮你爹清理门户,说不定他老人家还会端盆水来给我洗手!”说完他加大了力道,娇兰奋力抵抗,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桑,最后娇兰跌坐在地上,阳柱一使劲,娇兰就直直地倒了下去,头撞在床边的板凳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王婶听到动静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蹲下来去抱娇兰,双手都摸到黏乎乎的东西,一处在后脑勺,一处在屁股,王婶回头厉声喝道:“你愣在哪里做什么,这可是一尸两命,赶紧去叫大夫,还有接生婆。”
5
这郭大夫白天冒雪背炭上山,累得够呛,晚上睡得有点沉,全家人都被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才悠悠起身,顺手捞起一件褂子披上,咪着眼睛打开大门。
来人双手合十焦急的哀求:“郭大夫,我老婆要生了,你行行好,赶紧去救救她!”
这敲门的正是阳柱,他一路跑下山,脑子被北风吹醒不少,这方圆几十里就郭家医术最好,郭老太也是有名的接生婆,他直奔郭家而来,结果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郭大夫打了个哈欠:“生孩子你找接生婆去,上这干嘛!这大半夜的!”
阳柱忙说:“听说老夫人是接生高手,我老婆她早产,恐怕只有老夫人才能救她!”
郭大夫不耐烦地说:“我娘年事已高,这么冷的天,经不起折腾,你还是找别家吧!”作势就要关门。
阳柱见他关门,心下焦急:“娇兰,你一定要挺住!”
郭大夫一听到娇兰两个字,睡意全无,他甩开门:“你说什么,你老婆叫什么?”
阳柱看到门开了,又满怀希望:“叫娇兰,李娇兰,李员外……”
“你对她做了什么?”郭大夫没等彵说完就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怎么回事?谁家女人早产?”郭老夫人也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郭大夫松了手,奔回药房。
阳柱涨着脸咳了半天才说:“我不是有心的。”
郭大夫背着药箱冲出来,拉着他娘就跑。老夫人不明所以,加上年纪大了,跑几步就开始喘!
郭大夫将药箱扔给追上来的阳柱,背起他娘继续跑:“娘,救人要紧!”
等他们赶到时,娇兰早已被阵痛唤醒,在那里叫得死去活来,王婶在一旁干着急。
娇兰见老郭来了,立马停了下来,眸子望着他不住地流泪,他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娘接生的孩子每一个都活蹦乱跳地!”
郭老太将手放在娇兰肚子上摸索了一阵:“这孩子尚未足月,头还没倒下来,应该是先出脚,这有点棘手,男人先出去,王婶去打点热水来!”
郭大夫听到娇兰的叫声一点点弱下去,在那里捶胸顿足,地上的雪被他踩化,雪水渗进鞋里也浑然不觉。
门开了,郭老太摇了摇头:“失血太多,宫口又没全开,只看到两只脚,产妇也快不行了,要是有人参吊着兴许还能留条命。”
郭大夫跪了下来:“娘,你一定要把他平平安安地接出来,那可是您孙子,人参我带了,快去救她吧!”郭老太挣扎了一下,转身进去。
阳柱这下全明白了,上一秒他还在心里夸他是好大夫,这一年白在外头跑了,怪不得挣不到钱,怪不得没人看得上他,他应该在他被掐的时候就该想到。
他呵呵笑着,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
6
娇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对!一定是,都说生孩子很痛,但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她在浓雾里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出去,她累了,不想走了……
郭老太叹了口气,洗净双手,她双手合十指尖点在额上,闭上双眼,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才睁开眼。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左手握住孩子的双脚,左手伸进产道,一阵摸索之后,缓缓地将双手往外挪,郭大夫从前只在父亲的手札上见过这种方法,如今亲眼所见,仍然胆战心惊!
当看到孩子小鸡鸡时,郭老太会心地笑了,半晌,王婶看郭老太如捧一件稀世珍宝般捧出一个如干瘦猴子般的小东西,郭大夫着急了:“怎么不哭呀!是不是……”
“呸呸呸!这还没剪脐带,嘴里的羊水也没弄出来,你让他怎么哭!”王婶朝郭大夫瞪眼。
郭老太麻利地剪完脐带,打了个漂亮的结,提着孩子双脚将他倒立起来,用手抠出他嘴里的秽物,孩子像猫叫一样哭了起来。
娇兰觉察到一道阳光穿过浓雾射在她身上,她努力地睁开眼,窗外早已大亮,果然是一场梦。
她听到一阵争吵,王婶在门口愤怒地说着:“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将孩子带走!”
老郭在那里求情:“你老行行好,我家三代单传,我夫人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这孩子必须姓郭,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王婶朝他唾了一口:“好你个西门庆,娇兰还生死未卜,你就拍屁股走人,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连畜牲都不如!”
郭老太也开腔:“他的命是我的,理应归郭家!”
郭大夫:“他已经死过一遍了,再留下来指不定那阳柱会怎么折磨他,你走开。”说完用力推了王婶一把。
他打开门,见阳柱拿着把菜刀站在那里,忍不住后退。
阳柱哑着嗓子说:“孩子姓阳,谁都不可以将他带走。”
郭大夫一脸不屑:“就凭你!”
“对!就凭我!至少我不会让孩子离开他亲娘!”阳柱将刀子举过头顶,阳光映在刀上照得郭大夫睁不开眼,他伸手去挡,王婶趁机夺回孩子。
“好!好!是你的,是你的!”郭大夫拉着她娘夺路而逃。
娇兰听到刀子落地的声音,她知道阳柱害怕,但他还是敢这么做,她此时才明白,什么是真男人,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王婶将孩子放回她腋下:“坐月子不能哭,孩子冻到了,你给她好好暖暖,日子是往后过,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娇兰哭得更凶了。
三天后,阳柱家宾朋满座,热闹非凡,娇兰的亲人都来了,包括李员外,老人家特别高兴,喝得差点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