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孙宏发,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人。他当过最基层的最小的官——生产队的小队长。他当小队长期间,是从新中国成立之初到农业生产责任制开始时期。在那个属于他们的年代里,他的家乡坪头村的每一项重大事件和每一次社会变革,都比较清晰地留下了“孙宏发”的烙印。他的人生经历,真实体现了坪头村也是中国那一代农民艰苦奋斗、改造自然的现实场景。从他的身上,我们也能够清晰地看到农村一个时代的历史变迁。
孙宏发如果活着,今年刚好一百岁。1956年组织社员入社,实现了农业合作化,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1961年把坪头村由一个生产队分开为第四、第五两个生产队,至今都没有再变过;1982年把四队的土地分到户,完成了农业生产责任制等……1964年的“四清”(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运动中,他在王峰公社经历了数天的学习教育,就他担任生产队长期间的思想、作风和经济情况接受了审查;1968年“清队”(清理阶级队伍),在崖岔“五七干校”,对他在解放前期持枪与解放军作战一事进行重新落实……
写这部书的人,是孙宏发的女婿,同时也是儿子——雷益民,是他为自己的“父亲”所做的传记。可以说,这部书,不仅是一个人、一个小队队长的传记,同时也是农村小人物一生的故事映像。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了解到中国农民质朴良善、务实向上的本质,也可以感受到农村人与人之间的互尊互敬,亲睦和乐、礼尚往来,同时也能从中领略到好多乡村原汁原味的民俗风情。
希望读者从孙宏发的一生、从这部书中汲取那些有营养的东西,更能将这些积极向上的德性、血性融入我们的骨血并且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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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脱离大自然,
小草亦具有点缀春天的价值。
发动群众
新中国成立以后,孙宏发同广大的农民群众一样,实现了从未有过的身份自由和人格平等,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都有了明显提升。他心情感觉爽朗,精气神也倍增。
然而,在农业社会里,土地是根本,对于农民来说,土地就是命根,所以,只有解决好土地问题,才能解决好农民的基本问题。要真正改善农民的身份和地位,实现政治上的翻身和经济生活的改善,还得在土地方面做文章。
为了彻底废除封建的土地制度,消灭地主阶级,让农民真正当家做主人,更有尊严地生活,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要求进行土地改革,彻底摧毁在中国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土地制度,实行农民的土地所有制,让广大农民成为土地的主人。
根据党中央“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有步骤、有分别地消灭封建土地剥削制度”的总方针,村里组织开展了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运动----土地改革。发动农民群众,打倒地主,没收和分配了他们的土地及财产。
在长期的生活经历中,人们对社会的贫富不均以及各自所处的地位都已经习以为常,大多数农民认为自己贫穷的根源是祖上无能或命里注定,还把贫穷当作是一种耻辱,时常避之不愿意提及,甘愿默默承受。突然间要改变这种状况,打倒一直处于统治地位的地主阶级,让贫苦农民翻身当家作主,确实是一件新鲜而且稀奇的事情,人们开始都存在思想顾虑,普遍抱着非常谨慎的态度。
为了体现国家对土改运动的坚定性,工作一开始,政府就下派了一位名叫温敬珍的干部,作为驻村工作队员,居住在孙养奎院,专门指导坪头村的土改工作。他首先深入到群众中访贫问苦,培养农民积极分子,并很快在村里成立了农民协会,简称“农会”,全是由贫农、雇农等低成分农民组成,作为土改工作的执行机构。孙振云担任了农会的行政主任,负总责。孙德荣任农会主任,孙向臣任会计。孙宏发是农会的骨干成员之一,另外还有孙德发、孙俊明、孙更曹等人。
为了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消除精神上的顾虑,农会的成员首先从最贫困的家庭入手,召开家庭会、小组会和贫农会,让大家从思想上认识到,是富人榨取了穷人的血汗,才导致穷苦的人家不断贫穷,并不是天生就应该是穷人。同时树立了一些贫困家庭的骨干分子,激发他们对富人的愤怒与仇恨,动员他们踊跃揭露地主对他们剥削和压迫的罪恶。然后,郑重其事地召开群众大会,迅速把群众发动了起来,通过个体农民的典型引导,逐步增加响应的人数,把贫苦人家个人的苦和对地主个人的恨,转化为整个农民阶级的苦和对整个地主阶级的恨,让群众形成阶级意识,促进革命工作的行动。
开展阶级斗争
土地改革的首要任务,就是动员群众,划分阶级成分,开展阶级斗争,以此作为土地权利变更的基础和依据。
阶级成分的划分,主要是根据在解放前对土地占有量的多少、是否亲自劳动、有无剥削现象这三大标准,把全村的人家,划分为地主、富农、中农、贫农、雇农等不同的阶级成分。
因为都是本村的人,或者是本家族的人,所以农会的成员都很慎重,也很认真。心系一处,俱无杂念,严格执行国家的政策标准,力争公正合理地评定每一户,不冤屈任何一个家庭。
经过对照标准,认真评审,全村划定了在过去占有土地比较多、自己不参加劳动、靠剥削为主的地主家庭三户;有一定的土地、自己也参加劳动、但有少量剥削行为的富农家庭四户;另外四户家庭,有适量的土地,全是靠自己劳动,没有剥削行为,被评定为中农。其余大多数户,根据土地的多少和受剥削的程度,分别划为贫农和雇农,其中贫农成分的户最多,全是有少量土地,只能艰难维持生活的人家。划分为雇农的家庭,多数是过去外来逃荒的人家,有的是以租种地主家的土地为生,有的是多年给地主家做长工,基本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财产。
地主属于农民的对立阶级,是农民斗争的对象。阶级成分划定之后,紧接着就是组织农民,押解地主游行和开展面对面的斗争。为了让围观的群众能够明显地区分批斗的对象,还特意给每个地主戴上一两米高的纸帽子,并在上面写一些羞辱的语言。还由贫苦农民当众揭露他们过去利用雇长工、放高利贷等形式剥削穷人的罪行,从精神上彻底杀灭了地主的威风,助长了贫下中农的志气。
在斗争取得胜利的基础上,没收了地主家庭的大部分土地、窑洞、牲畜和农具,分给所需要的贫农和雇农家庭。村里的雇农家庭,大多分得了地主家庭位于白草岭和高疙瘩的土地和适量的农具,以及所必须的窑洞,为了耕作方便,他们中的几户人家就长期居住在这些山庄子,从事生产和生活。
孙宏发的家被定为贫农,不是很贫穷的那种,所以没有分得地主家的任何财产,依旧保持自家原有的土地和资产。
在没收地主的土地和财产的同时,也给各个地主家庭留有适当土地和资产,让他们自己劳动,自食其力,自行改造。
阶级成分的划分,虽然对于人们的生活还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贫下中农的精神面貌却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由过去的受压迫、受剥削,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现在翻身得解放,成为了国家的主人,人们普遍扬眉吐气,欢欣鼓舞,满面阳光灿烂。
从形式上看,划分阶级成分,只是对过去各户人家的生活状况,进行大体的分类统计,但实际上,却给各类成分涂上了浓浓的政治色彩。贫下中农跃升为了领导阶级,地主阶级则成为了被打倒的对象。对于划分为地主成分的家庭,不仅对他们进行批斗,没收了他们财产,同时也剥夺了他们的政治权利,让他们没有自由权,没有话语权,也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一言一行都受到了贫下中农的监视。还常常让他们为政府和村集体做一些脏活累活,还不计任何报酬。这种政治上的影响,甚至牵扯到他们子孙几代人的命运,地主成分的子女都没有升学、招工、提干和参军入伍的资格。
这次确定的阶级成分,持续了近三十年。到改革开放初期,中央出台了《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份问题的决定》,各类阶级成分从此逐渐被淡化。
查田定产
经过在农村开展阶级斗争,以及对地主家庭的土地进行重新分配之后,为了便于国家税收的合理负担,鼓励农民积极生产,国家出台了《农业税查田定产工作实施纲要》 ,要求清查纳税土地面积,划分土地类别,评定土地等级,定实常年产量,即为查田定产,也叫查田评产。
查田定产属于土改工作的重要内容,仍由土改工作组的原班人马负责,具体开展工作。孙宏发继续参与其中。
查田,就是核查土地面积,对各家每一块土地的面积进行实际丈量,造册登记。根据分工,孙宏发主要负责联系各块土地的主人,确定土地的地点、范围,界定四至。孙向臣负责造册登记。其他人员逐地块进行具体丈量,获取实际数据。
这次查田,相当于村里的第一次土地普查,基本确定了村里的土地范围。把之前位于其它村庄或邻近其它村的私有土地,均归于所在的村,一些在当地经营土地的人家也一并落户于所在的村庄。位于北洼上方“小园畔”的耕地,在解放前由村里的孙家人卖给了卓立村的两户人家,所以就自然被划分到了卓立村。同样,白草岭西段的许多土地,之前被卖给了北寨村的人家,这时也被远距离划分到了北寨村。从此实现了土地和人口的相对固定,为后来很长时期里的农村工作奠定了土地状况的基础性数据资料。
查田过程中,还把过去几百年惯用的面积单位“堆”, 开始变更为国家的市制单位“亩”,并一直沿用了下来。
定产,即为评定各块土地的粮食产量,再汇总出每户人家一年的粮食产量。按照水地、川地、山地等类型,先对不同质量等级的地块,各选择一两块作为“样板”,测定出夏季和秋季的单产,再累计出全年的亩产量。然后,参照这些“样板”田,确定其它地块的产量。
根据韩城县制定的统一标准,全村的土地,分别被划分为一类水地、二类水地、一类川地、二类川地、一类山地、二类山地,共六个等级。其中一类水地质量最好、产量最高,亩产为900斤;二类山地最差,亩产仅30斤。
这次查田定产,使得村里的土地总面积、粮食总产量和人口数量都有了基本的参数。划分的土地类型和确定的产量,持续运用到现在,七十年未曾变动过。农业生产责任制所进行的土地承包,也是依据这个标准。
查田定产结束后,工作组的成员再对各户所有的土地和房产,进行了详细的造册登记,并逐级上报。于1952年末,由韩城县政府为各户发放了《土地房产所有权证》 ,作为农民合法有效的证件,也体现了土地改革工作的实际成果。其中载明:“本人本户全户所有土地房产均作为私有产业,有耕种居住典卖转让赠予出租等完全自由,任何人不得侵犯”,让农民真正成为了土地的主人。
速成识字
坪头村民国初期开始就建起了初级小学,长期占用孙家的祠堂。早期的学校属于私塾,本村和外村有钱人家的孩子在这里上学。因为穷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学,所以,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文盲现象较为普遍。
孙宏发就是一位文盲,到三十岁还“斗大的字不识半升”。
解放后,学校收归公有,成为村办小学。从此,村里所有的适龄儿童便可以就近入学。第一批学生中,有本村的孙怀民、孙兰畔、孙喜怀、孙怀奎、孙效娣、范玉民、孙二林、孙续存、孙便玉、孙雪便、孙水竹等在此就学,还有下桑掌村的王东才、梁启新、梁宗会、梁秀阁等也在这里上学,并在学校吃饭住宿。
此时的孙宏发已经超过了入学年龄,因而错过了在校就读的机会。
随着土地改革的进行,贫下中农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都有了相应的提高,但文化素质却依然很低,对文化知识的渴求也日趋强烈。对此,政府作出了相应的工作部署,要求结合土改工作的进行,在村里开展速成识字教学活动,解决农村的文盲和半文盲现象,提升农民的知识文化水平。
不仅从政治地位上翻了身,还能具有学习文化增长知识的权利,这是孙宏发梦寐以求的好机会。他踊跃报名,积极参加,决心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有利时机,力争学到较多的文化知识,提高自己的能力水平,以便对他今后的人生能有所帮助。
此时,孙宏发的三弟孙鸿禄,就是因为掌握了较多的文化知识,并通过知识改变了自身的命运。于两年前开始参加工作,成为了王峰区委的一名政府干部,很受乡亲们的敬佩。这让孙宏发深深体会到了知识的重要作用和无穷的力量,也更进一步激发了他学习文化的兴趣。
这次速成识字,属于土改工作任务的一部分。地点设在村小学,由学校老师薛振华(枣庄贾塬村人)任教,白天给小学生上课,晚间教“大学生”识字。培训的对象为村里没有文化的中青年农民。每天搞查田定产工作,到夜晚自带煤油灯参加集中学习。根据教学计划,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每个学员能认2000字,会写1500字,即算脱盲。
参加这次识字班的学员将近三十人,孙宏发是其中之一。他的“同班同学”还有孙振孝、孙向臣、孙抗虎、孙新顺、孙德娃、孙俊明、刘兰英、孙玉珍、孙元娥、竹青等人。
针对成年人的教学,薛老师的授课方法也很灵活,从常用的人名、地名、农活、农具和牲畜的名称开始,让学员掌握基本的汉字和简单的数字计算方法,贴近生活,简便实用,能够有效地提高大家的学习兴趣。他还把文字编成快板、顺口溜等形式,增加趣味性,便于学员记忆,深受大家喜爱,也收到了很好的学习效果。
孙宏发对待学习很重视,也很勤奋。不仅在课堂认真听讲,还利用吃饭和休息时间加强记忆,巩固成果,学习成绩始终较好。在牛家庙村开展的竹园乡教学活动评比中,孙宏发还被编入到快板中,由同学孙振孝现场表演,大致内容为:“孙宏发、孙新顺,从前不识字,现在决心学文化,学习不到三个月,认识汉字三千三······”
土改工作的开展,使孙宏发不仅从政治斗争和社会实践中经受了锻炼,提高了自身的阶级觉悟和工作能力,并且学会了不少文字,开始具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实现了“脱盲”的梦想,为后来适应社会形势、开展实际工作奠定了比较扎实的理论功底。
土改结束后,农会组织解散,由孙福堂担任坪头的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