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朵云(一)

“我有一朵云。这shì儿没人知道。”

朱小桥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么一行字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

爷爷和奶奶在楼上,小姑妈在楼上,电视机也在楼上。楼下空空荡荡的,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木头沙发,一张小小的四方饭桌,还有几把凌乱蹲在墙角的小凳。日光灯发出低低的“兹兹”声,灯光很亮,照得一屋子明晃晃的,但是粗糙的水泥地板和泛黄的墙壁,并没有太明显的反射效果。

也好,显得稍微没那么清冷。

这是朱小桥每天晚上做功课的地方。吃完晚饭洗完澡,把当天的作业做完,就自己去后屋睡觉。每个晚上都是这样的。朱小桥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姑娘,基本上用不着大人操心。

功课已经做完,实际上,早就是睡觉的时间了。朱小桥不睡,她要写日记。

朱小桥端端正正写下日期和天气。日记和作文的区别她知道,她听隔壁上小学三年级的晓起姐姐说过,日记写的都是真事儿。

日记本是妈妈留下来的。褐色的封面上,四个大字小桥也认识:工作笔记。本子很小,只有爸爸的一个巴掌大,纸质也有点泛黄。在今晚的这一篇前面,只有朱小桥的另外一行字:“我有个弟弟了。”然后,就是整本的空白。

朱小桥抓着笔,她今晚很想再写一点什么,可惜认识的字还是太少,明明觉得心里鼓鼓胀胀的像朵饱满的玉兰花蕾,随时就要绽放出一整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感觉在心里孙悟空一样腾云驾雾,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清楚。

最后,她在那句话下面画了一个笑脸,还画了一朵花。发现这是幼儿园小朋友的表达方式,小桥觉得有点害羞,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我开心。”

朱小桥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红领巾都还没戴上。

学校有点远,走路要半个小时,如果爷爷骑自行车带她的话,就只要十分钟。早上要早读,加上朱小桥是班长,总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到,所以早起上学一般都是爷爷送她去。

下午上学和放学,时间充裕,就自己走。

朱小桥愿意自己走。从家里到学校的路,她觉得自己闭上眼睛都能走下来。邻居晓起姐姐的爸妈都是小学老师,小桥从小就常到学校里玩。而且因为外婆家就在小学校边上,从小到大,这条路小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妈妈还在家里的时候,一周里总要回去看外婆两三次的,天气好的时候,还一路走一路哼歌。现在再走起这条路,小桥的耳朵里还总是会响起妈妈哼歌的声音,轻轻软软的,不像大人倒像孩子,小桥觉得很动听。

老城区的道路密密麻麻,除了主干道,还有无数条小路套着小路,还有无数个本来没有路的地方,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同样的起点和终点,中间的连接,有无数种可能的走法,即使一天里要走三次,也不会觉得闷。

有了罗艺这个新朋友之后,朱小桥就更加不觉得这条路走得辛苦了。两个女孩子,刚刚在幼儿园的“玩伴”概念之外,领会到另一种叫做“朋友”的感觉。虽然也不过是分个小零嘴儿,聊聊新文具和新头花,跳绳两两分组的时候总是愿意分在一块儿,周末约着一起写个作业,课间一起去上厕所……这些在大人眼里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事情,在刚刚进入人生新阶段的小姑娘眼睛里,都是标志成长的郑重其事的大事件。

两个孩子经常一路走一路聊。有时候手拉手并排走,有时候一前一后,走过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坊和店铺。她们都喜欢开发新地图,偶尔发现一条从没走过的小路,就一定要反复走上好几天,把沿途的景色都看饱了才罢休。

那条江边的路,其实并不隶属于她们眼里的新地图的版面。在两个小姑娘口中,那条路属于“老路”的范畴。这片老城区,多的是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小路,主干道很少,基本上就是一横一竖的一个十字,竖的那条路上几乎全是店面,算是多年以来约定俗成的商业中心,横的这一划,则是居民区入口。十字的右下角是片湖,湖的外面,是这座城的母亲河。一条大江的分支滋养着小河小湖,江边也渐渐被人走出来一条小路。后来有人加固拓宽这条小土路,加上原来就盘踞着的榕树婆娑和杨柳依依,渐渐也有了些虽然简单却并不疏荒的野致。

这条路是在城区的外围绕的一个圈,是不必要的一条路,去哪里都不近。虽然也连着主干道,却没有多少人走。住户也少,似乎只有两三家庭院深深的高门大户,朱小桥和罗艺来来回回走了那么长时间,都没见大门打开过几次。罗艺喜欢热闹,平时就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她不太喜欢这条路。可朱小桥喜欢水。

这几天罗艺感冒了,没有去上学。朱小桥一个人,反反复复走她最喜欢的江边的那条路。

那朵云就是在江边小路上,被小桥发现的。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2,802评论 5 47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109评论 2 379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9,683评论 0 335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458评论 1 27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452评论 5 36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505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01评论 3 39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550评论 0 25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763评论 1 29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556评论 2 31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629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30评论 4 31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898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897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40评论 1 25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807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339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窗外雨声潺潺,不时的敲打着窗棂,时而淅淅沥沥,时而滴滴答答,凌晨时分,就变得哗啦哗啦了。人,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聆听...
    安瀾阅读 357评论 3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