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读龙应台的《目送》:“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中渐行渐远。”那时一知半解,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句话的理解日益深刻。
今日回家,母亲显得格外惊喜,家中气氛空前和谐。一家人围在烈火熊熊的炉前,吃着自家碾磨的豆花,端上自家年猪熏成的腊肠,父母神清气爽,脸上层层皱纹开成一朵朵连绵不断的菊花。兄弟姐妹齐聚一堂,打趣父母晾晒在院坝里的荞麦,那黑黑的稀有品种是父母今年新引进的高科技。母亲傲娇地扬扬眉毛:“管它呢,我还是种了几百斤呢!”我们兄妹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厉害哦!”父亲举起他长长的旱烟袋,得意地在水泥地上磕了磕,嘴角悄悄上扬,那满足的表情不输刚获诺贝尔奖的屠呦呦。
晚餐结束,我提议陪二老打一圈大二,这是我家传统保留节目,以前这项手艺只父亲会,每逢过年过节,父亲都会吆喝一大群牌友在家打牌,母亲就只能端茶送水,煮饭待客。日子一长,母亲不干,于是拟定新家规:打牌人人上,没打牌的负责煮饭!为逃避劳动,我们兄妹也积极配合,在父亲的培训引领下,大家都略懂牌技。
母亲欣然应允,我一看时钟,接近晚上十点,于是提议:半圈吧!老人不干了:打牌得懂规矩,至少一圈!看到精神饱满的父母,我们呵欠连天,强睁双眼,陪着他们玩到十二点。
打完纸牌,回到卧室,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母亲知道我不经冷,找来电热毯为我插上,换了一床新棉被给我铺床。我抱着瘦瘦的母亲,就像小时她抱我一样。母亲突然回头问我:“你现在工资降了,钱不够用吧?”我赶紧笑说:“够了够了!”母亲担忧地摇摇头,不再多说。
第二天早上一醒,我就照例开始刷朋友圈。母亲轻轻叹气:唉,你们这群年轻人,就知道一天到晚耍手机,多亏眼睛!我嗯了一声,继续玩,母亲翻身对着我:这玩意儿有那么吸引人?你昨晚边打牌边玩,输了不少钱吧?我笑笑,继续玩。母亲不再说话,默默起身去管她的荞麦去了。
我蜷缩在床上不愿起来。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不知道Wi-Fi是何物,只看到几个儿女一坐下来就对着手机猛戳,说是找Wi-Fi。于是父母对Wi-Fi就神往起来,电信下来发展客户,说可以给家家户户都安上Wi-Fi,父母第一个报名,说这样年轻的孩子回来就不用四处找了。
我赖在床上继续神游,父亲在外面扯着嗓子吼:吃饭喽!我漫不经心地回应:不吃哈!
一会儿,父亲又开始吼:囡仔,今天带哪些走?香肠?腊肉?干豇豆?哦,堂屋里还有小豆,都带上三!我起床,回复:都要哈!有的都带上。于是父亲搬起楼梯,到楼板上去取腊肉香肠了。上午十点,我该走了,母亲督促父亲:快,酸菜,把坛子里的酸菜全给她装上,送她去坐车哈!
我连连摇头,不用,我自己就好!母亲喃喃道:怎么得行,那么多东西!
车子渐渐驶离小村,山坡上长长的茅草絮随风飘落,我亲眼目睹村旁那条威武雄壮的河瘦成一条细细长长的蛇,那巍峨的山在我面前节节败退,那曾经让我暇想无穷的云朵畏惧地四处闪躲。
父母在,家就在。家再温暖,儿女都不得不背起行囊,去追寻心中所谓的诗和远方。父母用手中的线,不断牵着离家儿女回家的路。我们在父母担忧的目光中渐行渐远,一下坠入那喧嚣的都市,成为那千千万万流落街头的异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