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个面孔总浮现在脑海里。一米六五的个头,瘦削但精神矍铄。一寸长的银白头发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光亮的脑袋上。那对眉毛是极具特色的,花白浓密,倔强地生长着,眉梢有几根长长地垂下来,仙气飘飘,犹如太上老君。他的眼神在我的记忆中总是那样温柔。
老屋的样子我还清晰记得。我们家的门不大,进去是个大概三四米长的长廊,一边是邻居家的院子,一边是我们一家四口的卧室;再往前走,便是一个小院子,左边是厨房,爷爷家的厨房在上。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夏季榴花如火,那对炎阳的直射毫不辟易的深红色的花朵,单瓣的陆离,双瓣的华贵,宛如夏季的心脏。秋季硕果高挂,石榴果老熟时,裂开一口,露出珍珠玛瑙般的种子,好像少女嫣然一笑的皓齿,甜美多汁。可谓“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所以,时常会有细小的虫子吃美了之后,倒挂在抽出的丝上,随风荡秋千,好不惬意!一不小心,便撞在了你的脸上,连丝取下,便送它上了西天。但依然有不要命的,前仆后继,可见石榴的鲜美。院子西边窗下是爷爷养的一缸金鱼,中间有座假山,上边布满青苔,金鱼就隐藏于假山之下。我时常趴在缸沿边数金鱼。爷爷会拿着金鱼网,把从老戏院那个水坑里捞的浮子虫舀进金鱼缸,小巧精致的红色金鱼便三五成群游过来张嘴捕食。我们爷孙俩就眯着眼睛站在那里观看。为了这些金鱼,我经常跟着爷爷去捞浮子虫,记忆中与他很少交流,就那么紧紧地跟着,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过了一冬,来年春天,缸里的冰雪融化后,你会依稀可见更加幼小的鱼儿在缸里追逐嬉戏,只是不是红色,是黑灰的颜色。爷爷就更加卖力地去给金鱼捕食。那时候,感觉爷爷很神奇,竟然能把金鱼越养越多。
正南边是爷爷和奶奶的两层木楼,一层是正厅和卧室,地面铺的石板因为长期的踩踏,光滑明亮。厅上有个长长的条几,两边有雕刻的花纹。前面有一方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应该是古物件。听说太爷爷家以前可是地主呢,家境还是蛮殷实的。听奶奶说年轻时候的爷爷很不安分,长期漂泊在外,游历山水,后来才回到家。爷爷经常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一会儿便可听见呼呼的鼾声。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喝药的情形,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正襟危坐于椅子上,药片放进嘴里,喝一大口茶水,弯下腰,把头埋进双膝中间,然后再往后猛一甩头,将药连同茶水咕咚一声咽下去,这期间,那顶头上的帽子便会随之飞出去 ,惹得我咯咯直笑,药有那么大吗,喝着有那么困难吗?而爷爷则一脸茫然地望着我,随后就若无其事起来。
左边的太师椅旁边,是一个小门,挂着门帘,掀开来,黑洞洞的一片,停一会儿眼睛适应之后,你才能看清是木质的楼梯,吱吱呀呀地走上去,是一片开阔的地方,只是摆满了各种机器,工具。马达居多,有的被拆得四零八落,黑乎乎的零件躺在桌子上,桌子周围到处都是螺丝帽和叫不上名字的部件。有的马达露出团团的线,或是白亮亮的铝线,或是金灿灿的铜线。我最爱玩的就是被用完的线轱辘,可以做凳子,可以做车轮。爷爷则坐在台灯下,戴着老花镜,把那一盘盘的线装进马达里,拿锤子这里敲敲,那里打打。这个手艺,他教会了我姑父,教会了我表哥,间接教会了弟弟。至今,我姑父还在传承着他的手艺,每天服务于人民大众。
那时候,赚钱不易,各家各户都会去领大包的花生回来剥,然后把花生米交上去换钱。所以,吃过晚饭后,我们一家就会围坐在一起剥花生。但抠的时间长,手指就疼得很,于是我们就把花生摊在地上,拿一块砖头在上面来回摩擦,这样花生壳就破了,直接把花生仁儿捡起来就行。白天,爷爷依然走上木楼上捣鼓。过了几天,我突然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跑去一看,一台机器矗立在那里,这边带壳的花生倒进去,经过一个大轮子的碾压,那边就出来了干净的花生米 ,花生壳都掉在了地上。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正月十五元宵节,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单位做的彩灯矗立在街道两旁等着人们观赏。那个身形魁梧的男子,面容清秀,身着中山装,一手夹着一支香烟 ,缓缓地送入自己口中,烟头上隐约可见红红的火光,引人注目。这可是我爷爷设计制作的彩灯啊!给汝阳县液压厂赢得了荣誉。搁到现在就是个简易的机器人呢!再往前走,就是我们城关一中的彩灯展区了。你瞧,那只惟妙惟肖的大红金鱼格外显眼,那是我的作品,而爷爷可是幕后的参谋和助理 啊!记得,那次我也是拿了奖的。每次拿奖状回家,总能得到爷爷一元钱的奖励 ,小小的心欢呼雀跃。
如今回想,历历在目,宛如昨天。多少年过去了,火红的榴花在我的记忆里依旧绚丽!可爱的活金鱼和那美丽的纸金鱼依然在我回忆中的那一汪清水中活跃。落木萧萧的老屋前,紫藤纷飞的夕阳下,爷爷,您依旧在我生命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