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
因为他们看到了大城市。
麦克卢汉说得好,工具是人类器官的延伸。
汽车可以看成你的腿的延伸。通过汽车,你的日常生活半径从两三公里扩张到了二三十公里。作为一个生物,你接触的世界更大了。
你确实可以想象自己脚下“长”了辆汽车。
个人感觉汽车算是一种比较正向的器官延伸,它给其他器官带来了大量新鲜的刺激,眼耳口鼻都有机会随着新的现实边界而获得新的体验。
然后你的眼耳口鼻乃至神经都会有新的阈值、新的标准,这大概就是古人的壮游和行千里路所追求的目的。
相比之下,眼睛乃至大脑的延伸,就未必总那么正向。
例如互联网。
其实纸媒、广播、电视,都是眼睛耳朵乃至大脑的延伸。但是在互联网诞生之前,这些工具所能吸收的信息量还是偏小。
放下报纸、关掉收音机和电视,你周围的信息量就会狂暴轰入你体内。公交车到站时限压阀的“哧哧”声,楼下小卖部的电视声,隔着墙的邻居的挪动桌椅声。
这些都是你熟悉的、身边的信息量,而且只要靠你自身的肉体器官就能获得。一旦中断了和纸媒广播电视这些工具的链接,这些信息量就会持续填充你的大脑。
一切都是熟悉的,那么其他身体器官就没有对应的扩张刺激,你的整体是一致的,你的精神是安定的,你的情绪是完满的。
你——和你所有的器官——就在这里,不在别处。
当然,现实不是这样。不要说电视,信息量明显偏小的纸媒和广播就足以改变我们父辈祖辈的人生轨迹。
当年校刊上一篇小说就能吸引上海的学生奔赴延安,广播里元首一次煽动的演讲就能改变几个城市的选情。自有大众传媒以来,普通人的眼和大脑就在被动延伸,而且似乎无法停止。
更不要说电视这个当代文化塑造者,美帝到今天还是个有浓厚电视文化的国家。
但他们和互联网比,真的只能算弟弟。
这里说的互联网,其实指的是配合算法流的移动互联网。通俗地说,可以指手机上根据算法推送的短视频及附属长视频和图文。
眼睛和大脑的被动延伸、被动接收,其实不算新鲜事,电视就是如此。
算法流移动互联网的突破在于:
一,随身,随时随地,大量提升了眼和大脑浸润在陌生信息里的时长;
二,相似,信息茧,个人偏信的信息反复强化,大大提升了被动接收的强度。
如果说过去人体器官因工具而形成的延伸有着各种不确定性,那现在变了:即使你在一个小镇小村里,你的眼睛和大脑也被牢牢钉死在了远方某处。
可能是大城市,可能是小红书上的海景房,可能是抖音上的街拍美女,可能是B站上的留学生日常分享。
而且这些陌生的信息逐步在你的日常吸收信息总量里占了主导地位。
你在学校里、办公室里,是进了一个特定的场所,有特定的任务。这个时候你的大脑是有一定的屏蔽能力的,多数时间你会专注在这些任务上(很难做到的,就是我这种多动症)。
这个时候,你周围熟悉的信息,你也是接收不到的。
等到你从这些特定的任务里解放出来,走到街上,躺在屋子里时,如果没有算法流移动互联网,熟悉的日常信息就会开始填充你的眼睛和大脑。
但有算法流移动互联网,那些远方的陌生信息就占领了你的可吸收信息时间。
一个数据量上的交叉点,出现了。
因此我个人认为,不能把年轻人对大城市的执念,生搬硬套地认为是以前几代人对大城市的向往。
出生在算法流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年轻人是不一样的。硬要我说的话,他们是一种恐惧。
眼睛和大脑已经在那里了,但身体不在,放下手机后的身边信息也不是。因此他们更多的是内心强烈的不协调感,对身边的恐惧。
器官上的不协调感。我从小看到的听到的都在远方,为什么我的腿还在这里?
从心理上,小城市只是很多年轻人的物理故乡。他们情绪上的故乡,是一个算法综合各种素材描绘出来的理想乡,哪怕这个地方他们一天也没呆过,哪怕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
身边的现实,无法回应信息的光速流动和异化,这是一种恐惧感。
这大概可以作为除了人口投资产业之外、精神层面的一种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