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已經有些直了，原本不大的雙眼因為眼神的呆板，顯得更小了，剛上來的涼拌海蜇小涼碟，核桃帶子牛排，還沒怎麼吃，敬酒程序已開始漸入白熱化。

第一場飯局一共7位，除了退休的什麼協秘書長，某國企基地的副總，其他4位都是做生意的，今晚在坐的6位男士不到90分鐘的時間，已經在你來我往的敬酒程序中幹掉3瓶XO了。

誰說南方的男士不善飲酒？酒量不行？他們好像比北方的男士更著急先醉了。

很快他們開始談論幾千萬的大生意，昨天剛和哪位高官吃飯，最近誰剛上任什麼職位，還有誰收藏了幾十副什麼大師的作品。

男人的世界是政治，地位，價值，還有牛皮。

他的酒量原本沒這麼差，怎奈昨晚醉醺醺東倒西歪回的家，今天中午又喝了什麼酒，和誰喝的，她也懶得問。

晚上飯局前，他竟然還拎著5個西紅柿一顆捲心菜，一把小蔥，眼珠紅紅的晃回家，即使倒頭睡了半小時，但也架不住晚上趕了4個場的連續作戰。

原本她是不想參加他的飯局的，因為場面尷尬和無聊是可以想像的，但她還是明顯地感受到他的無奈和內疚，就自我安慰地勸自己，不要太計較那麼多了，想太多純屬自尋煩惱，不是一直沒搞清楚酒桌上的他到底什麼狀態嗎？那今晚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畢竟他們可以在一個酒桌上吃飯的次數很有限。

酒後的他，在酒桌上的表現和其他男人一樣，附和，讚美，說認識誰誰誰，明天要和誰誰誰吃飯，也許因為她在場的緣故，他看起來比較拘謹，話語相對其他人沒有那麼多，但酒可是一點也沒少喝。

很快，她聽到他打電話確定第二場的地點，和給領導的抱歉話，她滴酒未沾，喝了幾口獼猴桃果汁，胃也不是很舒服，雖然是喜歡的粵菜，但沒有十分合胃口的菜品，青鱘雖然不錯，每人只有半個，又沒有工具，堅硬的殼吃起來很費力。

而他在不停地喝酒敬酒過程裡，倒也沒忘記給她夾些菜，囑咐她多吃菜，把自己的青鱘大夾子給她吃，並且自己嘴巴也不停地吃，還喝了不少西紅柿紫菜雞蛋湯，牛雜湯，看起來不像是個只喝酒不吃菜的傻子。

接著她做司機拉著他和基地副總去第二場，到達一個霓虹閃爍的酒店門口，他們下車急匆匆就上去了，他叮囑她停好車去牡丹廳。

她放下車，在這個陌生的南方城市的夜晚，頓時有種恍惚的感覺，她沒有馬上去尋找牡丹廳，她在燈火通明的街頭東張西望，她去逛服裝店，一家家的挨著進去，出來，她連水果店，小超市都沒落下。

她知道即使逛到所有店鋪打烊，他也不會馬上回家。他的生活裡已離不開酒局，他喜歡這樣的麻醉和放鬆，那是中國絕大部分成年男人釋壓的最佳選擇，也是中國社會的普遍現象。

就像她在許多的商店裡想找到一家書店一樣的渴望，被書裡的文字暫時迷惑愉悅，都是自我催眠的一種選擇而已，不過方式不同。

第二場的領導精力真旺盛，他去牡丹廳後，聽說他們又幹掉了兩瓶茅台，她一直沒進去，逛累了街又逛了酒店的商品部，美甲店，文物店，在牡丹廳門口，黃花梨官帽椅子上又玩了1個多小時的手機。

然後領導又率領一幫男男女女去了第三場，換去某個茶室喝茶，他已經站不穩了，她接過他的大黑包扶他進電梯，和醉醺醺的領導握手寒暄。

第四場又去KTV，路上她說他不能再喝了，不如給領導打個招呼，回家吧，他低頭給組織者打電話，問在哪家店？

她無語，也許當時她態度該再堅決一些，不理會他的反對，開車掉頭就返回家，但她又怕他回去了以後他再借酒裝瘋鬧騰，因此她有時很討厭自己的優柔寡斷，嫌麻煩的懶惰，又顧慮重重的猶豫。

走進喧鬧的KTV，兩打紅色金屬瓶的啤酒已開啟，他坐下後就不停地吃瓜子，把殼扔在地上，她勸他放桌子上，他放了兩回，繼續丟地上，平時他連從菜盤子裡挑個花椒都有意見的人，而酒精卻讓他變成了另外一個陌生的人。

她很尷尬，即使燈光再昏暗，冷氣再足，身上已經冒汗，而胃更疼了。她拉他去洗手間，他坐著不動，繼續要倒酒敬領導，小人物的悲哀，就是想強大想被重視的慾望太多。

領導在唱歌，唱祖國的生日，領導夫人也來了，有個女士卻主動邀請領導跳舞，領導把那位女士轉暈了，跌坐在沙發上，領導卻笑咪咪地又去和其他人喝酒。

領導回家沒飯吃嗎？平時沒酒喝嗎？領導和夫人睡了一天，所以怕晚上回去睡覺會失眠嗎？

她想不通，胃疼加劇，打開手機看時間23:45

他眼睛已經直的不會轉動了，依然頻頻舉杯喝酒，抓瓜子吃瓜子，她給他倒了幾杯茶，他喝了。

然後她就不知道該做什麼，她只能像鴕鳥一樣忍受，像忍受日常許多人和事情一樣，她像個孩子又像個傻子似的，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問題。

最後她拜託上次和他一起吃飯認識的KTV老闆夫婦，找了兩個服務員把他硬架了出來，他仍然掙扎著不離開，嘴裡含糊喊著，領導沒走，我不能走，我要回去。

6個人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好歹把他拖上了車，她趕緊導航駕車回出租屋。

她架他上電梯，他嘴裡說著她平時聽不到的髒話，舉止更是粗魯得不可思議，他平時講話隨和大度，內心善良仔細，這是有多壓抑啊。

她沒有了以往的嫌棄和厭惡，一晚上的經歷，她仿佛有些可憐了他的無奈。

她用溫水毛巾給他擦臉擦身體，他緊閉雙眼，任由她擺佈，當他難受地翻騰半天後，沒有吐進床前垃圾桶的剎那，她看到了西紅柿和紫菜在床上和床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