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季节,“千里稻花应秀色”,田野里的早稻花随风摇曳,一片秀美风景。这天好蓝,澄净、明亮、高远,无一丝杂色,也让人没有一丝杂念。
小镇公园里第一棵紫薇花开了。
一大早,王奶奶一如往常在小公园里那棵开花的紫薇下,把肩颈抵在紫薇横生的树枝上摩擦。她说这样入骨,比街上的“瞎子”按摩都好。紫薇树枝一下一下的摇动,满树花枝乱颤,发出微弱的“咯咯”响动声。
紫薇树在民间被叫“痒痒树”,为什么叫“痒痒树”呢?
紫薇树生长缓慢,木质坚硬,纤维长韧性大,枝条细长柔弱。紫薇花娇小,但花束大,像个棒槌。轻轻一碰枝干,长纤维把震动传导到枝条中,沉甸甸开满花的“棒槌”就会摇摆,像人“怕痒”一样,实是令人称奇。
古人赋诗“紫薇花开百日红,轻抚枝干全树动”。
公园里有十几棵紫薇,夏至后次第开花。
清洁工老何每天天光刚亮,就骑着辆蓝白相间的保洁三轮车,穿着黄色制服,到小镇上清扫保洁,他负责中学、镇政府和小公园,扫完要三个小时。一天早晚两次,从家到镇,从镇到家,日月就像一条小河。
入伏后一天凌晨,电闪雷鸣。湿润的鸟叫声唤醒了人间,东天上烟霞明灭,云翳被风吹得丝丝缕缕,渐渐地涂抹一层金黄色、橘红色的金边。
中学的上空,三只白鹭在云层下并排逆风而行。它们来自紫鸣山,好似人间“三口之家”的一次远足,飞得又高又远。
足球场翠绿的草坪好像罩着一层白霜,草叶上密密的露珠,看着就让人凉到心底。围墙下一排紫薇花,一簇簇姹紫嫣红的花穗,点缀着假期静寂幽深的校园。宋代诗人杨万里:“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落英一地,凋零成泥。
三两个中老年教师一如每日,在红色塑胶跑道健步快走。一般是看不到青年老师的,即使不是假期,他(她)们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慌慌张张手提着干面包。
时间来到六点半,日上三竿了。云隙中钻出火球,万丈光芒刺向人间。人们脸上热烘烘的。
老何左手笤帚,右手畚箕,三轮车上还有铲子、垃圾桶。有时用大笤帚清扫,有时用火钳夹塑料皮。有人称呼清洁工是“美容师”,这个比如恰到好处,实事求是。运动场上的塑料瓶、纸巾,道路上披洒的快餐面、饮料颗粒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
这时,正健走的老钱头皮上沁满汗珠,白背心汗渍渍。
“老何,你身体真好。这么热,出那么大的力,干个不歇,身上一点汗都没出。”老退休钱老师有点喘。“钱老师唉,我今年七十八,再过两年就八十了。几十年干农活,不比你们金贵。”老何边说话边用手拔路边草。
入伏后几天,连续“黄色高温预警”今天升级为“橙色”。世界气象组织7月4日确认,热带太平洋七年来首次形成厄尔尼诺条件。国际有关机构宣布2023年7月3日~6日所在的一周,是地球上“十万年来最热的七天”。
云散了,天空深邃、遥远。
小镇安置房工地上“哐当、哐当”,有节奏的撞击声与空调冷意一起入了晚睡年轻人的梦。二十多层楼顶上安全帽影影绰绰,风把旗子刮得烈烈作响。四五十岁的工匠们乌龟爪子一般的手指,炭一般的脸膛,泛着眼白。
老何来到镇政府打扫卫生。
政府大门内外梧桐树荫浓密,蝉鸣不绝于耳。男男女女鱼贯进入大门,阳光晒在裸露的皮肤上,像蚂蚁咬着疼。一个女子着淡青色防晒衣、连衣帽,戴着阔大的墨镜和白色口罩。她把电动车停好,快步进入办公楼打卡,原来是小舒。
三层办公楼的背面挂满了空调主机,一霎时轰隆起来,喷着热风。“噼噼啪啪”,水滴石穿,湿润了墙根,流到了楼下草坪上。白花花的日头下,草坪上几棵紫薇,格外鲜艳夺目,好像一团火在树梢里燃烧。
老何光着头、露着胳膊,快速地清扫院子角角落落。
八点半烈日当空,老何清理完小公园。骑车回家,就着腌韭菜和缸豆,吃了一碗饭、一碗粥。
巢湖南岸多丘陵地貌,高低起伏,河塘纵横。村庄一般都在高坡,白墙红瓦的房子掩映在树林中,绿色是夏日村庄主基调。
老何家住何家庄,两车道的柏油路穿庄而过,村西头一条两丈宽的小河。
老何家门前,一群鹅鸭在小河里戏水。鸡群躲在桃李、石榴树荫下。栅栏网住几块菜地,茄子、辣椒开着小花,绿叶间伸出半尺长的紫色、青色、白色的茄子、辣椒。缸豆、黄瓜、丝瓜架用屋后园细竹搭成,像老何一样结实。绿蔓一直爬至架子顶,点缀点点黄花。蜀葵一人多高。后院翠竹、榆柳成荫。
坡下,一蓬紫薇,满枝桠的水红碎花,炽热的阳光下,开得热热闹闹。细闻香味淡淡,白蝴蝶、小蜜蜂围着棒槌样的花穗翻飞,一只大黄蜂埋伏在碎花里。
三十年前,老何在城里公园里挖的自生的小苗,当时人说是“百日红”,觉得稀罕。它自在生长,从不修剪裁接,蔓生出十来棵。大的主干脚脖子粗,又长出三四根枝干,一层楼高。
几年前有花客来买,说没整形,只要根部,在动手前,老何不让锯树,买卖没做成。那以后,老何却把这花树看得更珍贵了。
吃过早餐,老何要下田干活。半晌,烈日炎炎似火。鸟儿躲进深树荫里,知了叫声有点嘶哑。
村庄内弯弯曲曲的水泥路,不足两米宽,穿梭在楼房、瓦屋、庭院、菜园中间,榆樟垂柳,处处浓阴匝地,绿意遮眼。户户都有水氹,荷香弥漫。木槿和蜀葵花朵稀疏,丛丛丁香、喇叭花伏在地上。
何家庄有50多户,前几年“美丽乡村”建设,栽了好多花树(草)。春天柳色含烟,桃杏争春。夏至后,紫薇次第盛开,胜过桃红柳绿。它一根枝条一枝花穗,又大又美,沉甸甸的花穗上大大小小的花瓣繁复稠密。一棵树一种颜色,大红、粉红、紫红、雪色的满树繁花。
“真好看。”老何自言自语。
村里栽的的紫薇树,主干一米多高,修剪裁接后分七八个叉。树干新鲜而光滑,筋脉挺露莹洁。它年年生皮,年年自行脱落。
苦夏七月。近午,火伞高张,烈日下流金溢彩。大农户单季秧田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镶嵌着几块青黄色的早稻田,稻穗沉甸甸的。老何谋算还有七八天就要收割。
远处红霞一般碍眼的紫薇花,真像电视“西游记”里金闪闪的宝树。
老何忙完回家,三间瓦房里很热闹。厨下,两个儿子帮七十多岁的妈妈做饭。小媳妇带着孙子、孙女在卧室里,空调冒着冷气。小儿子一家在合肥,很少回来。大儿子今年五十岁,当年乡中学第一名,十五岁考上师范,端上“铁饭碗”,老何放了很大一挂爆竹。他一直在镇中学教书,三天两头回家看父母。
饭后,小儿子往车上搬自家做的面条、自产的蔬菜和鸡鸭。“爷爷,我们到紫薇花下合个影。”临走前,小儿媳提议。
“我们农村人把这花叫‘百日红’,花开长着呢,从端午到中秋后。”老何说。“谁道花无红十日,紫薇长放半年花。”孙子跟着手机里的视频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