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观看这两部电影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一部是被公认的照抄杰作,带出纵横西部的牛仔伊斯特伍德,一部是被盛赞为融合西部与武士的电影,却留下了电影天皇因赔偿金多于电影票房的错愕神情。
《用心棒》和《荒野大镖客》虽然是一个故事,却因为发生在不同的国度而产生了迥异的气质,这差异从电影的名字就开始了——日语中的用心棒是打手、保镖,而a fistful of dollars则是一把美元。或许是因为各自所面对的敌人不同,以至于故事中同一个角色在三船敏郎和伊斯特伍德的表演上都有了不同,身材魁梧、面色圆润的三船敏郎有一种成熟圆滑的威严感,而高大瘦削的伊斯特伍德则带着独行荒漠的不羁。
浪人武士始终和牛仔不同,他们是没落的士族,在秩序将败时保有武士的传统,而牛仔则是秩序未建立时新世界的开拓者。
在这样相像又绝不相同的电影,浪人和牛仔做出不同抉择,结局也有了不同。
起(事情的开始)
《用心棒》的片头是三船敏郎闲庭散步的身影,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这个后来化名椿三十郎的浪人武士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目的地,所以靠着一根枯枝便来到了丝绸小镇。正是这种太过懒散的表现,始终无法让人觉得他是个正经的侠客,倒的确像是个没事找事得浪人。
《荒野大镖客》的片头则是无数枪声和中枪倒下的牛仔身影,伊斯特伍德带着一身风尘来到了水井边,这个后来被称为美国佬的牛仔在最后赚了一些钱,却始终有种带着一股子狂放不羁的潇洒劲儿。
承(计策的实施)
同样是繁荣的小镇中有两个势力相对抗,牛仔美国佬面对的情形显然比椿三十郎更凶恶。因为相比于受过武士训练的椿三十郎,他所面对的是一群混迹于市场的混混,以至于刚开始椿三十郎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在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力而斩杀三人前,还一脸无奈的说:“看着你们这群连苍蝇也杀不死的家伙装狠,还真是可爱啊。”“真的不怕疼吗?”所以在前期,他甚至坐在钟楼上看着两帮蠢货在那哆哆嗦嗦的火拼,满脸看猴戏的神情。
在观察情形之后,他所定的计策不过是不断的挑拨两方面做决斗,他本人则实在是没有出手的必要。
美国佬所要对付的则是两帮在边境走私枪火和酒的悍匪,面对最初的挑衅他表现的很强悍,“你们得向我的骡子道歉才行啊。”在杀死了代表政府的警长的手下,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并投入到洛乔司这一边之后,他没有其他的动作。因为他并没有像椿三十郎可以游走于两帮之间待价而沽,他很干脆的投了一方,等待时机。
转(计策的失败)
作为这个故事的最大反派,主人公最强力的对手,卬之助/雷蒙都是从不相信男主且完全破坏男主计策的人物。不过相对于卬之助在四十分钟才突兀的登场,雷蒙在电影开始就不停的造势了——他是众人口中最凶狠狡猾的匪徒。有意思的是作为最后的反派,卬之助却有一股子纯真和冲劲,相对于成熟老练的椿三十郎,他似乎是个刚出门的少年;雷蒙却是一个强悍的枭雄似得人物,是美国佬没来之前,完全能够掌控桑·米吉乐小镇的人。事实上这两个人所提出的讲和的计策其目的也是不同的,卬之助显然是因为有了最先进的武器——枪,对最后的大厮杀有绝对的信心,讲和中各自遣散了招募的野武士,就是为了麻痹敌人,消耗战斗力,这次讲和的结果就是与之对抗许久的清兵卫在偷袭中毫无抵抗之力;而雷蒙的讲和则是因为抢劫了墨西哥政府和美国政府交易的军火和黄金,在政府前来调查之前,他必须先安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可这样的盘算却被美国佬用两具尸体破坏掉了。
就对于男主人公的计策的破坏而言,卬之助显然是比雷蒙更聪明,他不但看出了椿三十郎的计划,进而使之深陷困境,并且事情的发展在最后按着自己的计策施行了;雷蒙厉害之处在于他的强悍,他直接无视了美国佬的计策,靠着一杆枪赢得胜利。
椿三十郎的失败在于他轻视了卬之助,他的计划完美,却只能骗过那些蠢货;美国佬则根本不能和椿三十郎比,他当天就被抓住了。
合
事情的最后,丝绸小镇因两方的厮杀化为废墟,环顾四周,椿三十郎说了一句:“本镇从此太平了。”
美国佬则笑着说:“美国政府,墨西哥政府,我在中间,不,这太危险了。”
《用心棒》中的政府是弱势的,需要依靠黑帮来维护自己的统治,作为警察的敲钟人居然需要靠给恶势力介绍打手生存;《荒野大镖客》中的政府则是比黑帮更狠的存在,雷蒙的起家是走私军火,但是政府明目张胆的派出军队交易军火,他们在本质上做着相同的事情。
黑泽明和赛尔乔莱翁其实提出了两个不同的问题——黑泽明问的是在这个几千年历史,杀伐不断的文明里其实充满了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冲上去,什么时候该缩在后面,自私充斥,以至于秩序崩坏,难道要让这些人互相厮杀,然后才有前进的动力?塞尔桥莱翁则面对一个新的世界,这里的人充满了血性,秩序只能靠枪,但是枪可以维护秩序也能毁灭秩序,怎么才能保持这种平衡?
椿三十郎成熟稳重,武艺高超,在激烈的厮杀中仍能保持住心中的仁,放过哭喊饶命的敌人,悲悯倒在血泊中的卬之助,最后还是耸着肩膀离开了,像这样镇定杀人的武士自然明白世间的争斗是无休无止的,正如废墟中疯了的乡长扔掉丧鼓刺死了仇人;美国佬潇洒不羁,对自己的枪法极度自信,乃至于最后在完全的胜利中还可以放下枪和雷蒙公平的决战,然而像这样的牛仔也明白,危险从来不会远离,远离的只能是自己。
源自欧美的西部究竟是什么?西部是秩序未曾建立的蛮荒,也是秩序逐渐崩塌的小镇。浪漫从不适于椿三十郎/美国佬这样的英雄,他们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羊群和野狗虽然弱小,却是秩序崩塌的前奏,这都不是靠枪和剑能够解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