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成图片太长了……我就分两部分发啦。」
1
一六年初,阿枝曾与许昼一起约在学校的烟火台上拍远山。
那年他们大一,被学校管控,强制安排住宿,学校位置偏僻,除却山,还是山。
他们尚年幼,不辨好坏,也没有方向,只觉得未来混混沌沌。
白日里,他们看着流云从头顶飘过,操场上的行人换了又换。
在天色醉醺醺的时候,喝一口加冰的可乐,再交换彼此。
从山河到湖海,由北至南,自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他们。
挣扎的日子多了,便只想着逃离。
每当夜幕隔着星河缓缓拉开的时候,他们都在校内的运动器材上找归宿。
许昼听过阿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真是糟透了,我不喜欢这里的一切。”
云雾缭绕的山下是一片人造湖,颇煞风景。
那时候阿枝总爱穿很短的裤子,坐在操场上,继而又同许昼抱怨身旁的草坪扎人的很,蚊虫叮咬叫人难忍。
再碎碎说一些话,扒拉着头发。
曾有人告诉过他们,如果用肉眼看到不曾中断的山脉,山的那边,就一定是向往的世界。
他们对着远山指手画脚,认真地相信这句话。
相信过往,也相信万事万物,皆有归期。
2
阿枝曾言:“这里没有山水,即使有,也不及我的故乡。”
“我是蒙了雾的枝,无人知晓,也无人来折。我被千万次涤荡,却从未被清洗干净,最后只能落地腐败,肮脏又不堪。”
许昼生在北方,长在淮南。
他忆起年少时的辗转。
幼时被父亲家暴,只身南下找寻母亲,在地铁站里被偷走行李,身无分文。
途中卖了很多次血,还住在集装箱里。
再遇到母亲,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坟头而已。
“我一生都在落空。他们问我,为甚么一天到晚脸色这样白。其中的缘由,我自个儿都不忍心说,我从未被眷顾,任何方面。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我甚至不敢对一段感情认真,因为我向来都被辜负。”
很多时刻,阿枝与许昼的对话总是这般沉重丑恶。
关于过往,关于流失掉的所给。
这是一种奇怪的攀比,好像在不断地告诉对方“我比你苦”。
这种变态式的自我安慰,被他们汲取,成为他们意念里的一部分。
他们变得能够轻易敞怀,用力拥抱。
以至于后来阿枝与许昼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切都不被揭露。
直到阿枝鼓起勇气对许昼说:“我或许不是爱你,只是爱你走过的路。可我或许也爱你,因为是这些路,成为了你。”
3
阿枝在大二那年谈了一场恋爱。
对象是北方人,来自新疆,温暖,入世,有担当,不太高,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有星辰。
最重要的是,曾给过阿枝肩膀。
每一次,阿枝想起程式的时候,都会莫名扬起嘴角。
“他曾真挚爱过我。”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认为他能够带我上岸。我像是一张白纸,在他眼前摊开,他小心翼翼地点苔,没有留下任何伤害。”
后来,阿枝也遇见好多人,他们都擅长欺骗,谄媚又虚假。
只有程式,不甚表达什么,向来只是行动。
包容她的冷漠,暴躁。
她常常因为自卑,对新事物的无力,在宿舍里一个人崩溃大哭,因为内心的难以拆解而突然冷淡,一言不发。
这些程式都懂得,都看在眼里。
明知道会渗进伤害,却毫不犹豫地给出温暖。
阿枝曾一度认为,自己是一株被养护的荆棘,而对面那人,似乎不在乎她的锐利。
4
和程式在一起的日子里,阿枝真的快乐过。
阿枝给程式带家乡的糖糕,即使大家都认为甜得掉牙,只有他说“好吃”。
阿枝素来不爱与人同桌,每次上课总是把自己的桌椅挪到边上,课罢了也不挪回去。
每一次皆是程式,傻愣愣地走过来,替她提包,复原桌椅。
而她,多数时候,只是冷淡地说声“谢谢。”
很久之后,阿枝才猛然意识到,在这份感情里,存在不平等。
她一直处在索取的一方,安全感,温暖,怀抱。
这些这些,原本应该自给自足的东西,她却都在程式那里得到。
该拿什么去偿还呢?对于程式,她有太多太多亏欠了。
阿枝曾在某处听过这样一句话:“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程式曾陪阿枝过冬。
有时候阿枝想,那么他呢,他也会有痛苦吗?一个人雪夜独行,会不会很辛苦。
未等时间回复这些问题,因为异地,种种原因,阿枝与程式不得不分开,最终回归朋友模式。
她不能够再享受程式独一份的温暖了。
还记得那天落了很大的雨,阿枝吵着嚷着要去看电影。
程式赔着笑脸,语气惯常温柔,眼里满是宠溺的答应了。
对于阿枝,他向来没有办法拒绝,更别提伤害。
阿枝背对着程式,一个人走到雨里,把伞用力扔进下水道里,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程式连忙走上前去,企图抱起她,用衬衫的袖子为她擦泪。
阿枝使劲地摇摇头,低声喃喃:“你为甚麽对我这么好。”
“程式,你的爱好像今天的雨,满的溢出来了,就快要把我淋坏了。”
“在这份爱里,我甚至连三分都未给出,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同我一起。”
“我不想绑缚你。”
这边那边,都在下雨。
见程式没有说话,阿枝拿起手机,给他发了分手的短信。
诚然,她决绝,果断,是因为那个时候她相信公平。
相信在爱里,不能够斟酌分厘,最后只会是失败。
在这份感情干涸之前,她要先放手。
后来她发现,在爱里始终无法获得公平的时候,程式早已经离开了。
她也常对别人讲:“我能够给自己安全感了。我并不感谢与程式的分开,甚至有所追悔,但我是真切希望他能够得到圆满。”
5
凌晨四点,黑漆漆的环山公路,阿枝一个人绕山而行,看到远处明明暗暗的灯火,仿佛自己置身黑暗,即将被晨光灼烧。
她想,不论是程式还是许昼,都只是她走过的一程山路。
途中她变轨,掉头,心意难平,迷了路也好,但不变的是,这座山是她自己。
不论走哪条山路,通向的,都是自己。
她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坐在山顶看日出,清晨的风很凉,吹得她几欲落泪。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她拨通了许昼的电话,未等对方开口,她便先问。
“你说我们究竟是互相取暖好呢,还是一起冷漠度世好呢?”
“我走了好久好久的山路,终于找到你了。”
对面那头传来哈欠声,和着许昼略带沙哑的声音。
“阿枝,我知道我不是你最初想托付的人,但我想努力,不成为你的遗憾。”
“我不似他们,我连自己都温暖不了。”
“至少,至少我在尽力。这条路或许有些难,你会一直在路上等我吗。”
阿枝的脸上忽然满是泪水,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声好,轻轻将电话挂了。
是他吗?是了。
6
许昼和阿枝在一起四年有余,渐渐学会关怀。
先前阿枝疑虑自己是否爱他,祁昼这个人,是否是可以停靠的岸。
两份困苦如何交付,再同归,好难好难。
却又在爱里看到他的坦诚,尽力,勇敢,终于放下。
清晨,阿枝为他煮营养价值高的燕麦粥,在他赶地铁之前为他蹑平衣角。
许昼的脸色开始好起来,甚至很会笑。
后来他逢人就讲:“如果不是阿枝,他不可能学会柔软。”
他这一生,遭遇好多错误和遗憾。
他感谢程式的放手,还有阿枝孜孜不倦地寻找自由。
他在山穷水尽处再遇到阿枝,一个拥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先前的他却迟迟不愿意敞怀。
原来阿枝,是他一生只得遇见一次的,唯一的庆幸。
还好,不晚。
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