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被废弃的广场,前面堆置了大量的建筑材料。场地中央的香樟树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垃圾桶。冷不丁,发出簌簌地响声,不时有猫狗从里面探出头来,这里俨然成了流浪动物的避难所。
这里毗邻小镇和村庄,每逢假日,广场的空地,成了临时的停车场。阿咪是只小花猫,刚来时,困在扎紧的蛇皮袋中。它憋得十分难受,奋力撕咬,终于把自己解救出来。因为刚断奶,腿部没有力量,爪子也不够锋利,捕捉不到活物。于是,阿咪每天在垃圾堆里找残羹剩饭,填充肚子,勉强活了下来。
入冬时,阿咪多了两个伙伴,是一对被遗弃的小狗。刚从纸盒里爬出来,它们巴结地对阿咪摇着尾巴。阿咪根据它们身上的颜色按名:小黄,小黑。此后,它们三个一起,白天,在空地上晒太阳,撒欢闹腾。晚上,它们钻入垃圾桶,抱团取暧。
然而,比寒冷更难熬的是饥饿。一只折翼的麻雀,跌落地面,跃跃欲飞。阿咪三个合伙抓住了它。面对这个毛茸茸的东西,小黄它们束手无策,阿咪用利爪撕开麻雀的内脏,狼吞虎咽起来。一旁的小黑,为了舔食塑料袋里的饼干碎末,整个头被塑料袋套住了,眼前顿觉一片黑暗,它受惊狂叫,打转,塑料袋在狂奔中终于甩掉,小黑脱了险。
开春,广场上来了一辆标有四个圈的黑色轿车。下来一个剃着平头的青年,小黄它们热情地迎了上去。平头乐了,他转身打开车门,取出一包奶油饼干撕开,放在地上,看它们抢食完后,离开了。阿咪冷眼趴在垃圾桶上,注视着小黄和小黑,它不明白这两个家伙,为什么对人类总抱着莫名的亲切和好感。
傍晚时分,平头带着一个女人和男孩来取车。他拿出了一包吃剩的骨头,呼唤小黄和小黑,男孩看到两只不停甩尾的小狗,开心地叫了起来,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小黄。女子唤他上车,他央求道:“妈妈,把它们带回家吧!”妈妈板着脸说:“不行,这些家伙又拉尿拉屎的,脏死了。”小男孩没有站起来,他把目光投向了平头叫道:“爸爸,我会训练它们,不会乱拉屎的。”爸爸犹豫一下说:“你挑一只吧!另外一只我让老甘明天来带走,他家的老狗上星期得病死了。”于是,小黄被男孩抱着上了车,先去宠物医院打了疫苗后,再回了家。
第二天,老甘骑着三轮车来带小黑,他看见了在阳光下打盹的阿咪,想了想家里鼠满为患的仓库,他轻轻靠近准备抓住它,一起带走。阿咪警惕睁开双眼,倏地跳上了香樟树,跑了。
男孩的家是个独立的小院,女主人不让小黄进屋,男孩和爸爸找出工具和材料,在院子里为它搭了一个安乐窝。放学后,做完作业,男孩逗小黄玩。每个星期男孩给它洗一次澡,让它浑身冒着香气。小黄对食物要求不高,来者不拒,所以长得很快,它毛色光亮,眼睛乌漆漆的,十分讨人喜欢。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男孩去老师家学画画。虽然离男孩家只隔了二排住房,女主人还是不放心送他过去。因为老师家养了一只看门的大白鹅,上次,女主人专注接电话,和男孩拉开了距离,大白鹅扑腾着翅膀冲男孩过来,男孩来不及往回跑,大白鹅伸着脖子,用喙袭击了他的后脑勺,痛得男孩哇哇大哭。
男孩有了小黄作伴,胆子大了不少。平日里,小黄和他形影不离。女主人的母亲住院,她脱不开身,让孩子自个儿过去。大白鹅察觉没有大人作陪,又耀武扬威朝男孩扑了上来,小黄不甘示弱,迎了上去。大白鹅张着喙猛袭它的脑袋,小黄灵巧地避开,咬住大白鹅翅膀,牵制住它。大白鹅吃痛,使劲挣脱出来,灰溜溜地往后院跑了。从那以后,它再也不敢招惹男孩了。
五月天,阳光明媚,男孩儿背上画板,带着小黄去河边写生。在绿茵茵的河对岸,小黄发现了久别的阿咪和小黑,它大叫着,小黑大声回应,彼此分享着重逢地喜悦。原来,老甘家离广场较近,阿咪觅到小黑的气味,追寻而去,频繁地去老甘家串门。小黑常常给它留了食,免了阿咪挨饿之苦。不过,阿咪没白吃,它帮老甘逐渐清除了那些库房里的老鼠。
相遇后,三个家伙高兴地在草地上打滚,嬉闹着。不时引来周围的同伴,很快,小黄被一只长相俊美的大灰狗吸引,它俩一见钟情,谈了恋爱,播下了爱的种子。太阳西沉,男孩收了画板,呼唤小黄,小黄恋恋不舍,不停地回头张望,默默地跟着男孩上了回家的路。
走到半路,男孩的鞋子进了沙子,脚碜得难受,他索性蹲坐在地上,脱了鞋仔细查看。忽然,旁边的草地上传来沙沙地声响。小黄警惕起来,护在男孩身边,发出警告的叫声。一条蛇停止了前进,吐着信子看了小黄一眼,往另一个方向逃离。
爱的种子在小黄的身子里萌了芽,几个月后,它产下了一窝小狗崽,两黄一灰肉嘟嘟的,又萌又可爱,男孩兴奋极了。女主人却一脸嫌弃地说:“这些小东西折腾起来没完,能吃饭了就送人。”男孩喊道:“不要!不能送人!”女主人嘭地关了车门,没有理他。
狗崽们开了眼,会走路了。它们从窝里爬到窝外,从花坛滚到草地,一刻也不消停。一只小狗崽偷偷溜进了主人的屋,被她踹了出来,它跌跌撞撞地回到小黄身边哀叫着,小黄舔了舔它的受痛处,用眼神警告它不要再进屋。没过几天,趁小黄不留神,三只小狗崽又进了屋,一只咬坏女主人的皮鞋,另一只撕破了沙发的套子。女主人发飚了,她拿起扫帚抽打了狗崽们,连小黄也不放过,扬言要把它们赶出去。
秋风扫着黄叶,星期六,小黄陪男孩从老师那回来,却找不到窝里的狗崽们。它呜咽着在屋前屋后转,焦躁不安。男孩跑去质问他妈妈,女主人含糊其词,不吭声。小黄凭着嗅觉寻找狗崽们,因为它们身上还留着自己的奶香。第二天,小黄在河边站住,河中央的塑料袋中露着狗崽们的头,没有了动静。小黄一跃而下,拼命朝着它们身边划,一米,二米,三米……近在咫尺,冰冷的水刺激着它的全身,小黄的腿抽了筋,再也动不了。它最后一眼看了看狗崽们,河水漫过它的头顶,淹没了。
男孩看到打捞上来的小黄和狗崽,号啕大哭。女主人闻声赶来,训斥道:“哭什么,别丢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了人。”接着拽着男孩往回走,嘴里安抚道:“好了,别哭了,妈妈给你买只泰迪,挑只公的,母的一生小狗就麻烦……”
对小黑来说,它一直是老甘忠诚的朋友。老甘已离婚十多年,今年六十多岁,一个人守着院子和一栋小洋楼。他把烦心的事都倾诉给小黑听,身为企业家的妻子十分强势,嫌他没出息,和他离了。儿女们成家后,好几年没来看他了,他们只管巴结着那个有钱的妈。老甘时不时长叹一声,小黑回头舔了舔抚摸它的双手。它安静趴在老甘身边,享受着他的唠叨。
北风凛冽,寒假的一天,老甘家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小黑挡在门口大叫着,吓坏了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老甘看到他的孙女受了惊吓,心疼地抱起来,踢了小黑一脚。儿子说打算在他那住两天,老甘乐了。他怕小黑搔扰孙女,索性找了根铁链,把小黑拴在了柴房。儿子只住了一晚,向老甘借了十万元钱,说生意上周转,第二天就离开了。
小黑失去了自由,它抖动着项上的铁链,试图挣脱出来。在磨擦的哐当声中,皮毛脱落了,铁链上沾满了血丝。老甘自从儿子走后,有点失魂落魄,心思也不在小黑身上。阿咪翻过院墙,围着小黑转了一圈,尝试咬开小黑项上的铁链,铁链纹丝不动。
几天后,小黑脖子上的伤口发炎,高烧不退。盆子里的食物,它难以下咽,老甘以为小黑怄气,没有搭理它。第三天,阿咪从墙头跃下,发现小黑气息奄奄,它伸出前爪,搔了搔小黑的耳朵,小黑半挺双眼,无力地合上,再也没有睁开。阿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低头又蹭了蹭小黑后,倏地跳上墙头,转眼不见了踪影。
寒风卷起院子里的落叶,漫天挥舞,碰撞在玻璃窗上,发出呜呜的声音,又像是一阵阵叹息,天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