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落在6月的尾巴上,空气里弥漫着油菜花的芬芳,成群的蝴蝶寻味而来,在阳光里扑闪着翅膀,藏在影子里的时间上泛出了一些青涩的锈,又到了一年毕业季。
校园里那些鲜艳的花一大片一大片地开着,在这个百花争艳的季节里,它们都开成了自己应有的模样,有的火红,有的雪白,还有的……它们开得多么诱人,像初恋,又像梦中情人,或者更像是一种情结。可不管它们开得多么美丽,忙碌的人群也是无暇欣赏它们的,偶尔有两三个忙碌完的“无趣的”人,在与母校作最后的告别之前,与它们合上一张影,算是对母校留下最后一点印象吧。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已经有足足一年没有欣赏这些花了,因为在这最后的一年里,他们一直在外参加学校的顶岗实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允许中途返校的。而这一次的毕业告别,或许就是今生最后的告别了,今生也就再也没有机会欣赏那些花了。
交论文,交实习报告,盖章,领毕业证,我们为毕业做着最后的忙碌。马上就要毕业了,马上就要从一个熔炉投入到另一个更大的熔炉里去。我们心怀畏惧,也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至于能否经得住考验,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毕业之后,很多人或许就从此再也不见。所以在各奔东西之前,有个毕业聚会总是少不了的。早晨的时候,班长老杨就通知大家,领完毕业证后,都在校门口集合,集体参加毕业聚会。
接近中午的时候,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都陆陆续续地在校门口集合。到中午12点的时候,全班46个人到齐43人,其余三人因赶火车提前回家了。能来的都来了,班长老杨就带领大家往KTV走。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都成了马路边上的一道风景,好不热闹。边走边找,找到一家名叫“落脚点”的KTV,我调侃了一句毕业了是得找个落脚点啊,班长老杨说那就这家吧,大家欣然同意,进了包厢,都纷纷落座。聚会无非还是唱歌,喝酒,拍照,但场上没有表白的,反倒是分手的有好几对。尽兴时,气氛很浓,大家都在陶醉,空气里弥漫着酒气,弥漫着喜悦,弥漫着忧伤。回头想想,这三年的大学,这三年的青春,有多少人是在游戏里挥霍,有多少人是在被窝里虚度,又有多少收获和遗憾。这一切,只有自己和时光知道。
聚会到一半的时候,女生都走了,男生也走了一半,包厢里只剩下我们十来个人了。气氛显得有些冷清,却不至于尴尬。我们不再喝酒,不再唱歌,大家围在一起开始聊天,聊着聊着,班长老杨的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咱们还有一万多班费在老猪手里呢。
老猪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并不是一个负责人的班主任,大家对他并没有好感,反倒有些反感。甚至曾想过要求系上换班主任,但因为没有一个牵头的人,班长是肯定不会管这类事的,这事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罢了。他姓朱,大家就起了外号叫他老猪。
那去要啊!大家还在那儿愣着,何三胖的一句话才让大家缓过神来。
何三胖的胖几乎不能用胖来形容,应该用肥胖,或者应该用一些更为油腻的词来形容。他的胳膊比我的大腿还粗,身上的肉就像旋转的陀螺一样,一圈一圈的。他个子并不是很高,属于矬胖那一类的。平时喜欢怂恿人去干坏事,但他自己却从不参与。
咱们都毕业了,你们说要还是不要呢?班长老杨显示出了他的老奸巨猾,谨慎地征求大家的意见。
要啊,他妈的,一万多呢,怎么不要。刘小贱几乎吼着说,他恨不得把这句话像炮弹一样轰出来。
要,必须要,必须去要,不能便宜了姓朱的。猴子平日里整天泡在游戏里,人看起来有些猥琐,但不至于变态。此刻,他脸上略有怒意,语气十二分肯定地说。
是,应该去要。班长老杨依然小心翼翼的附和着。
老米平时不怎么说话,他就像一块橡胶泥,别人捏什么,他就成什么行,别人欺负他,他从来都不生气,反像傻子一样对着那人傻笑,也没啥主见,却招人喜欢,尤其是招女生喜欢。而就在大家义愤填膺的时候,他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一句,走走走,要钱去。
经老米这么一发动,大家就收拾东西,结了账,往学校走。
平日里,班长老杨和班主任老猪是“狼狈为奸”的。私下里,大家都在骂班长老杨,说他人品差,没责任心,左右逢源,奸的像一只狐狸。他口才很好,无论什么人,他都能说上两句,还挺会拍人的马屁,听说他靠他那张嘴睡了好几个姑娘。他和班主任老猪没给班级带来多少利益,反倒是坑了大家好多钱。而今天,班长老杨的举动却让人觉得有些反常。
大家虽然都没喝多少酒,都只是喝得微醉,但毕竟是喝了酒的,走起路来步伐就有些慢了,等到了校门口,索性都站着不走了。
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阳光把人的影子拉长,却把回家的路缩短了,校园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校门口的公交站台上,零零星星地站着几个等车的人。
班长老杨转过头说,你们怎么不走了?再不走人家就下班了,不要了吗?
要不算了吧?咱们都毕业了,就别找那麻烦了。猴子轻声说了一句。
算了?那可是咱们的奖学金、助学金,还有咱们交的自己的钱啊,总共一万多呢,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以前不去要,是怕他拿毕业证压咱们,现在都毕业了,毕业证都拿到手了,你还怕啥?班长老杨有些愤怒。
看大家都不说话,班长老杨转身问何三胖,何三胖,作为班干部,你说呢?
何三胖喃喃自语,谁也没听清他说了个什么。
班长老杨自责道,早知道这样,我他妈应该早点说,全班去要,他会不给?
接着,他问刘小贱,刘小贱,你怎么个意思?
刘小贱是班里个子最高的,却不怎么胖,瘦高瘦高的,像电线杆子。平日里爱出风头,也有些蛮狠,大家都惹不起他,也都不愿惹他,都避着他,所以在班里他人缘很差,直到毕业也没活下几个人。而现在,他却像一根打了蔫的茄子,蹲在一堵矮墙上一个劲地抽烟,半天没有言语。
大作家,王暖暖,你怎么看?班长老杨看刘小贱默不作声,就转过头询问我的看法。
我一看大家都不打算去要了,不愿自找没趣,就搪塞了一句,看大家的意思,大家说去要就去要,大家说不要就不要。
你别看大家的意思,你是怎么个意思嘛?班长老杨似乎有些失望,又反问了我一句,被他这么一反问,我就当哑巴了。
班长老杨见我做了哑巴,他接着说,就算他老猪不给全部,至少给一点吧?咱们的路费够了吧。再说这关系到咱们自己的利益,咱们为什么不去要呢?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班长老杨一看问来问去,没问出个什么,就沉默了。大家一看班长老杨沉默了,就都沉默了。
学校对面的山上开满了油菜花,金灿灿的,像一座金山。山下的农家里有炊烟扶着晚风歪歪斜斜地升起。鸟儿背着晚霞归巢,我们带着沉默陷入僵局。
晚风拂来,炎炎夏日里,却觉得这股风有些料峭的寒意。老米的一句话打破了僵局,回回回,回家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老米的这句话似乎说在了大伙的心坎上,有多少人正因为憋着这句话而难受,却都不愿意说,当老米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这才都释然了。听老米这么一说,大家就背起书包,准备起身离开。大家起身把目光都聚在了班长老杨的身上,班长老杨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转身就走了,夕阳把他愤怒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
班长老杨走后,大家也没说什么,只是互相叹气,之后就各自散了。他们离去的身影多么匆匆,似乎在逃避一场严重的灾难,以至于来不及互相道别。在聚会上,他们还说等聚会结束之后要去校园里的那些花下合影留念,留下他们的大学,留下他们的青春,留下他们之间浓浓的情谊。现在,不但没有合影,反像那些花儿一样,被风一吹就散了。散了,这或许就是最终的结局吧,人生无非就是一个聚散的过程。而那一万多元的班费也像夕阳一样沉沉地落入了“西山”的怀里,再也无人问津,它在“西山”的怀里多么安详,好像它本来就属于“西山”似的。“西山”笑咧着嘴,等待着下一轮的“夕阳”。
黑夜的铁幕漫过来了,你看这黑夜,它可真是黑啊,黑得都看不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