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措卡湖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天空飘起了小雨,清冷的山顶上寒意渐浓。坐在寂静的湖边,放眼望去,四周的山峦在厚厚的云层下没有了阳光下的青绿和葱郁,而显得深沉暗淡。偶尔从身边林中传来的一声不知名的鸟叫听上去尖锐又凄清,好像是一只被囚禁在林子深处,失去了自由的鸟在哀嚎嘶鸣;又像是一只饱受孤独的鸟在深情地呼唤早已离它而去的爱人!
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倒映在湖中的一幢幢漂亮的黄红色藏房和水中自己的影子在此刻构成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水下的世界,一个看不清的世界。它和水上的世界紧紧地连接,又构成了另一个多重的世界。这些世界既真实又虚幻,既恒定又无常。
湖边除了我和小燕子,看不见一个人!望着对面湖上那一幢幢的藏房,心想着里面是否有人正坐在靠湖的窗口凝望着这如镜的水面;他是否正越过这如镜的湖面看两个坐在湖边的异乡人,想要问一问她们来自哪里,又缘何到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天地中来!
回想起上午从理塘县城出来,一路经君坝、麻日乡、麻日乡大桥,在麻日乡乡政府小憩后最终到达这个被誉为“人间仙境,九天瑶池”的措卡湖,一个位于海拔3800多米的小小的海子,那一幕幕虽还清晰地保留在记忆的通道里,但却在这一刻消失了踪影,再也抓不到摸不着,仿佛我生来就在这湖边坐着,生来就为了这一刻而存在。
看着头顶渐渐散去的云,我知道我又到了生命轨道上的一个站点,我要在这里见到那些早已等候着我的一切,我要完成与这儿一切的交集后,才能走向我生命的下一个站点。
这时,阳光已冲破了云层,洒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斓。此刻的措卡湖就像是山神头顶上戴着的一块巨大的翡翠,晶莹碧绿;又像是天上的碧玉仙子在告别山神时掉落的一滴眼泪,纯净清澈。
远远地,我们看见了湖对面的草地上出现了几个人,她们正沿着湖边慢慢地走着,不时地从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掏出来一些东西,向湖中撒去。想来是在给湖里的鱼儿们喂食。
我和小燕子已是在湖的这一岸坐了许久。刚刚商量着今晚就住在山上,只是苦于见不着人,也不知能否找到住处。正好见她们走来,遂迎上前去。
“嘿,你们好啊!”我们主动打着招呼。
“你们好,你们是刚到吗?”她一边喂着鱼一边抬头回我们。
“是的,刚到一会儿。请问你们是本地人吗?”
“算是。我们的家在山下,但这两天住在这里,我们在湖边有房子。”
“真是太好了!请问我们今晚可以住你们家吗?这儿实在是太美了,我们不想立刻就下山去,还想看看早上的措卡湖是什么样子,一定会更美吧!”
“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湖面比现在好看多了!”
“那我们更应该在山上住一晚了!”我期待地望着她。
“只是我们这里条件不好,不是很干净,怕你们住不习惯。”她有些犹豫。
“没事没事,我们不挑的,怎么都可以,只要能让我们住下,睡地铺和厨房都行。”
“那好,等我们喂完鱼,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和我们搭话的女孩叫阿嘎,跟她在一起的是她的嫂嫂咦西和咦西的小女儿唔姆。
在回去她家的路上,阿嘎告诉我们她家湖边的房子是她大哥的僧房。现在大哥在色达五明佛学院读书没在家,她和二哥的老婆因为这一段要在山上挖虫草,所以临时住在这里。后来才知道,座落在湖边的一幢幢黄红色藏房原来大多是僧房,是山下藏民专为自己家里出家的子弟修建的僧房,以便在错卡寺虔心修行。
在一路的闲聊中,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阿嘎大哥的僧房,这儿也是她大哥的家。虽然是僧房,但各种房间和设施一应俱全。我们被带进厨房,厨房的火炉上还生着火,满屋的热气,我俩立刻觉得温暖无比。这时,咦西开始为我们煮酥油茶,张罗晚饭。只见她从火炉上的锅里拿出热气腾腾的包子,装了满满一盘放在我俩前面的桌子上。看着这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炉上正在煮着的酥油茶,对经过了大半天的徒步和搭车,以及上山途中的颠簸,再加上雨中湖边的受冻而早已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这一刻简直就像是身在天堂。
就这样,我们被阿嘎和咦西收留了。阿嘎是一个非常健谈的姑娘。她给我们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谈到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及她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打算。她告诉我们,她非常羡慕汉族女子的婚姻自由和生活自由。从她的口里得知,藏族女子的婚姻大多是由父母决定的,特别是一直生活在乡村的女子,如果违背父母的意愿选择自己的爱人,是不被父母和家人接纳的。所以,就有了一些藏族女子逃婚私奔,或是为了生活能够轻松自在一点儿而选择出家的现象。所以,对于那些没有走进城市的藏族女子来说,她们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种自由和自在很难出现在她们的生活当中。
听完阿嘎的话,我指着她身边的小女孩唔姆说,唔姆这一代和她相比定会有很大的不同。因为现在藏汉之间频繁的文化交流和互动,加上现代经济和交通的发达,可以让她们学习和见识更多的东西,那时她们对这个世界以及对生活都会有自己的认识和看法。她们会去到外面的世界,很有可能不会再沿袭传统的生活方式。对于我说的这些,阿嘎和咦西都非常认同,也期待着这样的日子能快些到来。
在结束一晚的谈话后,我俩申请住在厨房里,因为厨房是整幢房子最暖和的地方。在咦西为我俩铺床时,阿嘎表露出来一点点的担心。她说晚上可能有老鼠,不知我们怕不怕。一听有老鼠,我立即浑身发麻。我自认为在动物世界里除了老鼠是什么也不怕,当然这只限于感官层面。我是看也不敢看老鼠一眼,一想着老鼠的模样,浑身立马会起鸡皮疙瘩。想来自己一直在生活中都打着热爱和保护小动物的旗号,但唯独老鼠让我不敢也不愿亲近,所以自己其实也是一个伪君子一样的人。
当阿嘎让我俩把衣服、包包和鞋都挂着高高的墙上时,我真是傻了眼。很难想象关灯后会是怎样的情形。我和小燕子被安排和阿嘎睡在厨房的同一张床上。自然,我和小燕子睡一头。在我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眼睛鼻子一点儿不露在外面后,才稍微有点放心。当咦西为我们关灯后,我悄悄地问小燕子,会不会有老鼠爬到床上来,她说不敢肯定。就在关灯后不到十分钟,整个厨房立马变成了战场,锅碗瓢盆立马投入了战斗,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看来这将是个不眠之夜。
就在锅碗瓢盆交战激烈时,在我脚下的被子上,什么东西正在爬过。我这一惊真是不小,老鼠真爬上床了!我问小燕子是不是老鼠上床了,她笑嘻嘻地说就是。这一刻我真是盼望睡在床那头的阿嘎能起身看看,哪知仔细一听,阿嘎已传出了轻微的鼾声。天啦,她怎么可以在战斗如此激烈的战场上安然而睡。我和小燕子赶紧用头巾又把头裹了一层,如果要是老鼠爬上头来,我不知是该和它们战斗一场,还是直接缩进被窝缴械投降。
还好,我俩终于在一阵相互安慰又带着十足担忧的低声嘻笑中渐渐睡去。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时,咦西早已在旁边的炉子上生起了火,酥油茶也已经煮好。我从被窝中伸出头来四处看了看,老鼠已没了踪影,昨晚看见过的锅碗瓢盆依然在原来的位置上,似乎从来就没有参加过昨晚那场激烈的战斗。又侧过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衣服、包包和鞋子,都安然无恙,丝毫无损地在那儿。我有些怀疑昨晚我是不是做了一个关于老鼠的梦。我很小声地问了问小燕子,昨儿晚上有是否曾有老鼠来过。她反问我说,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就忘了呢?
哎,原来生活在措卡湖的老鼠都是上天降下来的神鼠。生活在措卡湖的人们都是神鼠的保佑者。要不然,她们和它们怎么可以如此和谐地相处呢!
在起身后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来措卡湖的原因所在。在这里,我和看不见的老鼠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也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那些不管我喜不喜欢,怕还是不怕的物事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中与我遭遇,一点儿也不由我的意志而转移,就像这措卡湖的神鼠,在此时此地向我宣誓它们威武的存在一样。
2018.5.30 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