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月亮惨淡极了——我,做了一个梦。
我闭上了眼,再而睁开眼,惨淡的月光不见了,这是一个未曾相见的世界,又一个似曾相识的世界。
这是一个恐怖的世界。
生息是极度稀缺的东西:鸟鸣啼,水潺潺……它们,都无法寻觅。若在往常,极寂静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些不可琢磨的声响在耳畔低语,提示着我,这世上还有生机在。
但这里的寂静,不同于以往的寂静。那些声响,都没有响起。我不禁怕了起来,恐惧初生了,因为——这里已是死寂。
胆怯地,向四周望望——
向东看,是荒漠。沙土的曲线没有尽头,预示着黄沙填埋着的生灵。我知道,这里的沙土会是和沼泽一样,踩下一脚,我必然沦陷,陷入永也昏无的死亡。我现在,不敢向东走。
向西看,是黄土枯瘠。断裂的纹路,那可不是河流的遗体。黄土被分割成七零八碎,腐朽的草木,远远近近,孤零零地堆在黄土地上,暂且当作裂痕的桥梁。我知道,这里的朽木是绳索的障眼,把我绊倒,伸出枯萎的藤,勒住我的咽喉,把我拖向昏无。我现在,不敢向西走。
向南看,是火海。烈火熊熊,攀附着深深沟壑的峭壁,我不知道火在燃烧着什么,摧毁着什么,是屋舍,还是森林?但焰火堆里决不允许任何生机,这点,我心知肚明!
我绝不会赴汤蹈火,现在,我不敢向南去。
向北看,是尸骨如山。白骨堆出一座荒城,像一群匍匐的蝼蚁各自搀扶。恐惧的力量莫大,自然,我不敢向北去。
再低头,我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在颤抖。
这莫非是神话里的炼狱?这难道是生命最后的须臾?……
吸了一口气,竟是如此吃力;吸入肺中的不是空气,是膻秽的毒气!心脏吃力地跳动,是生命倒数着的终点吗?生命的感知似乎要是一点一点被吸走了吧!我将永远陷入黑暗,永不再归还了吗?!
慌张地抬起头,堆积的灰黑将我蒙蔽——双眼一阵刺痛——无边无垠、铺天盖地,我听见漫天沙尘在令人窒息的黑洞中扯开喉咙歌唱:
“……来吧!来吧!失去肉体啊!失去生命啊!失去灵魂啊!失去光明啊!哈!来吧!哈哈!来吧,来吧!……”
歌声换作死寂压迫着,迷雾更深了,一层一层地抹,逼近且愈发凶狠,看来它发了毒誓,要将我吞没!
恐惧在心中嘶鸣,我怕极了;我原地回旋寻求出路,可歌声愈发狂妄了,可迷雾早已狠狠地将我视线压住,东西南北无法辨析!我想怒吼,以卑微之力自不量力地对抗,但灰尘堵塞住喉咙,令我无法作声——
突然,迷雾停住了。像是鬼魂突然变了主意。
但我担惊受怕极了。
目眩之际,远处迷雾背后,迸发出零星的、闪现的人影——
一丝希冀撞入头脑,似乎来了些力气,我试图狂吼:“谁能救救我!”
——无人应。
接着狂吼,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换来的却是仅有的希冀坠入深渊,声嘶力竭也罢,依然
——无人应。死寂依然。
我似乎看清了些,烟雾里,只有工厂流水线生产的黑影。影密密麻麻,无一例外,机械着摆动双臂,挪动金属部件的脚。步伐整整齐齐,这是一支送葬的队伍。但他们哭乏的身躯上还挂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饿狼的眼睛,突兀的瞪向远方,是一团金光的火堆,不假思索地走去——情愿把自己送葬。
我无奈了,他们根本看不见我,听不见我;即便看见了,听见了,又哪会来怜悯,哪会来同情?
弥留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侵入了我的身体——蓦在瞬时迸发,我猝不及防——一双无形手,用力!把我拽向前去!我惊惶着低头一看——是迷雾!沦落即在须臾,我将淹没成黑影!那双手的目的地,正是行尸走肉的队伍。
挣扎,本能告诉我挣扎;但那是枷锁,挣扎是无用的抵抗,它只会把我闩紧!
我明白了。死亡的鬼魂,只是想换一个方式把我猎去。我是多么懦弱啊,他生拉硬拽,千万铁钉绞入我的肉体;可我已放弃抵抗,任由他宰割!
我终于置身旋洞,昏迷已彻底啃噬了头脑;送葬的队伍就在眼前了,就在眼前了……随后,是一片肮脏的金光混沌…………
我睁开了眼。
有光,天亮了吗?
……不,只是另一个昏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