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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山真人捋了一把白胡子,手指细细抚摸着镇仙棍,面露怀疑:“这真是镇仙棍?”
“千真万确。”那年轻小贩笑着点头。
应山真人再细看那长棍。棍身墨青,光泽如玉,面如刀削,圆身没有一点棱角。他又用指节敲了敲棍身,击音厚重坚实。他将棍一翻转,摸到两条细微的裂痕,心中确定。
是了,这的确是镇仙棍。采仙京玉阶制成,里外一身仙气,看似如玉一般温妙,实则坚如寒铁,重若磐石。
应山真人将镇仙棍提起,年轻小贩拍掌笑道:“老人家好力气,这镇仙棍重有千钧,可不是一般人提得动的。”
应山真人瞥了他一眼。废话,这是本真人亲自打造的。
“镇仙棍啊镇仙棍,真是让我一阵好找。”
想到这棍的前主人,应山真人心中一阵感慨。没想到李玉川这家伙闹了仙京后在凡间过得这么惨淡,连镇仙棍也流落民间了。
“听起来,您和这镇仙棍有过缘分?”
“什么缘分,一段孽缘。”
“哦?”
应山真人心中叫一声糟糕,差点儿就暴露了身份。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听说过他的事迹,觉得——欣!赏!”
应山真人似乎和这李玉川有什么过节,最后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应当是反语。
“这样子!老人家,这一带的人都听说过李玉川,但其实我对他不甚了解,好奇得很。不如,您给我说说?”
“你这摊子不摆了?”
“今日春风和煦,日光旖旎,正适合谈天说地!”
“也罢,正好你也给我交代交代,这棍到底怎么来的。”
“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处茶肆,老人家,我请您喝盏茶!”
应山真人喜欢他的礼貌,觉得这小子讨喜,不由得展露笑容,一边跟这年轻人走着,一边问他:“你什么名姓?”
“我姓王,家中排第三,您可唤我王三。”
茶肆外是江水,江面如镜,水光粼粼,江风缓缓,阵阵舒爽。晴光烂漫,三月的茶肆里,人们说话都是细细柔柔的,一片怡懒光景。
应山真人饮一口春山茶,润了润喉舌。
“你听说过天煞孤星么?”
“知道。什么劫煞、孤辰、亡神星……反正都是些灾祸说法。”
“正是。这李玉川,就要从天煞孤星说起。”
当年,应山真人施施然从天上落入那破烂草屋中,老神仙仙风道骨,白衣飘飘,光芒浑成,尽显神威。可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不仅没有半点惊讶,反而一手撑脑袋,调笑着看他,在那双十四岁的眼睛里,分明是不屑神色。
应山真人一声叹息。李玉川,天煞孤星降世,克六亲,降灾祸,星相凶狠,出生时被先生算过一卦,卦象惊人,六岁时父母双亡,注定孤独此生。不仅如此,此人命里有天劫,二十五岁时要劈二十五道天雷,那时就是他命绝之日。
天煞孤星,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般这样的人,父母早亡,自幼饱受欺残,尝尽人间百苦与艰难,最终都要堕入魔道,为害人间。
天煞孤星降世,天地两界都轰动,都要将这小祸苗扼杀住。天上派了好几位神官下凡,这应山真人就是其中之一。
只因为李玉川命不好,生来就该死,虽然应山真人心里犹豫,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神仙,你是来杀我的吗?”李玉川卧在草席上,打了个呵欠。
应山真人疑惑他为何会知道,但为了维持神威,他不问,只略一点头:“是。”
“他们都说总有一天仙人要来诛杀我,竟然是真的。”李玉川坐起来,又伸了个懒腰,脸上似笑非笑,“你们这些神仙也是,我好端端的,就因为一个天煞孤星的名头,无辜要被你们诛杀。你们也好意思自称正道?”
这小子口气狂妄,但话却在理。应山真人见他住草房睡草席,一床被褥也没有,本就心有不忍,又听他这话,更是下不去手。
不,不,他可不能动摇!
“你必将成魔,与其届时让天下大乱,不如现在将你就地诛杀!”
“喂,我才十四岁,你怎么知道我二十四岁时一定是妖魔?”
应山真人皱眉。这小子说话好是嚣张。
“李玉川,你不知道前几世的天煞孤星,都做了什么。”
李玉川忽一大笑,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摇了摇头。
“这与我何干?老神仙,你自己相信这个理由么?”
应山真人咳嗽几声以作掩饰,飘开了目光。
“你心虚了。”
“你个小鬼!”
“老神仙,先别急,我和你打个商量,”他盘腿而坐,灵锐的眼睛正视应山真人,“我保证不堕魔道不成妖,你能不能不杀我啊?”
“你小子拿什么做保证?天煞孤星的威力,也是你能挡得住的?”
“唉,你不答应,那可算了。你杀了我吧,”李玉川往地上一躺,手脚都张开,闭上眼睛坦然露出脖颈,“可怜我才十四岁,别人都能长命百岁,我却只能命止于此。如果爹娘还在世,不知今天愿不愿意求您救我?”
应山真人的拂尘上已经凝了一道剑光,闻言他的手抖了一抖,又很快按捺下去。
“小子,痛快点,别说那么多话。”
“怎么,临死前还要我闭嘴吗?可说话调皮是孩子天性,我都不曾有过尽情玩乐的时候,如今说句话都不可以了吗?”
“那这便是你最后一句话了!”
剑光飞出,直指李玉川的胸膛,他仍然闭眼躺在那里,真要引颈收戮一般。千钧一发之际,他高声大喊——
“若天道如此,我深感失望!”
疾风一声响,那剑光硬生生偏转了方向,猛一插在李玉川身旁的泥土上,一时尘沙飞溅,地面崩开裂痕。他不惊慌,笑得更加得意,睁开眼睛看着应山真人。仿佛在说:“我就赌你会心软。”
“小子,算你狠,也算你走运,遇上的是本真人。这一次我不杀你,只是你要是被其他神官或者阎王的人捉到,我可救不了你。你要是能活下来,也记得别忘了你的承诺!”
应山真人袖袍一扬,正要驾云而去,不料李玉川扑上来拽住他的衣角,险些令他摔个狼狈,幸好他及时打一气波,才稳住了身体。
“你又做什么?”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杀这李玉川了,他只想赶紧走。这小子不仅自有一套说法,而且看着还不怀好意,应山真人总怕自己会被蒙骗。
“老神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您再借我一件法器?”
“……我倒是想把你送上西天!你还想要法器?”
“我得了件法器,也不会总被那群小鬼找茬。”
应山真人心下微动,又生一阵怜悯。被同龄孩子厌恶欺负,倒真是天煞孤星的命……
“你打不过他们?”
“不,我每次都把他们打趴。”
“……”
应山真人强忍下扇他一手掌风的冲动,咬牙说:“你别得寸进尺!”
“这怎么是得寸进尺?现在这世道,人人都得道修仙,我要是没件法器傍身,就凭我这天煞孤星的名号,岂不是要受尽人欺辱?”
“老神仙,你也说了,除了你,还有那些神魔鬼怪要杀我,你现在就走了,与直接送我上西天何异?”
李玉川神色肃然。
应山真人一愣,他还真怕这小子受什么委屈,一时起了邪念,要走上歪路。可他毕竟是个神官,不杀李玉川已经是没法交差,此刻更不好一口就答应,所以还犹豫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李玉川。
“好吧,你不肯借。”李玉川松开拽着应山真人衣角的手,摇摇头,面作痛心状,“那我只好做好我的本分,老老实实去祸害人间了——”
“等等!我给你就是,你小子乖一点!”
应山真人急忙打断他,一展宽袖,袖中飞出一根墨青长棍。李玉川年纪虽小,身手却敏捷,实打实地握住飞来的长棍,细细地察看着。长棍光华照人,棍身看似以玉制,但只要亲手一掂量,就知道这绝非寻常玉棍。
“这是镇仙棍,原是为了捉拿犯事神官用的,不止一位神官有,本真人的给你也无妨……只要被此棍碰到,无论是神是魔,其法力都将减去七成,但是只能维持一刻钟。你是天煞孤星,除去生来带的一身晦气,也只是个凡人,这棍本对你也无用。你拿着正好,只当件防身武器。”
“一刻钟内就要解决掉敌人么?”李玉川甩了几个招式,“足够了!”
天煞孤星的威力真不是徒有虚名,这镇仙棍重有千钧,李玉川才十四岁,竟然拿得住。他耍的这几个招式虽然不够到位,但仍然不失章法,应山真人挑一挑白眉,心里又有些后悔。他看不透这小子的底,自己不仅没杀他,还将镇仙棍借给他,这要是帝君知道了,该怎么办好?
不如还是做彻底些,趁着这李玉川没长大,现在就——
“老神仙,”李玉川忽然停下手中动作,侧头朝他露出温和一笑,带着小孩儿的真善和信赖,“幸好我遇见的是你。”
应山真人藏在袖中凝气的手一震,那指尖上的剑光还是散去了。
这李玉川太会说话,先讲一套道理,又摆一套威胁,末了还塞给人一颗软糖吃。应山真
人见他这笑容,最终的那点念头还是作罢。终究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的确是狠不下心。
“你可千万不要向别人透露,这棍是我借给你的。”
“老神仙放心。这棍叫什么?镇仙棍?文绉绉的,不接地气!”李玉川又一转头,那孩童的天真神色刹那消失不见,几乎让应山真人怀疑方才所见的只是一场错觉。
“你想唤它什么?”
“它是棍,又有仙气,那就叫它神棍吧!”
“……我觉得不妥!”
“好吧,那还是镇仙棍,这是你的东西,你说了算。老神仙,虽然它现在给了我,但我知道,这是借的,我绝不霸占。你放心,我不欠人人情,我死之前,一定还给你。”
应山真人拂尘轻扬,驱动着祥云高升。他的声音在空中遥遥传来——
“小鬼,你命中有雷劫,且看你能拿这镇仙棍用到几时吧!”
02
“哈哈哈!”
应山真人才把故事说了个头,王三还没反应,一旁偷听的小二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都转过头去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手在布巾上胡乱地擦了擦,抱歉地笑道:“老人家,您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您说的是李玉川吧?”
“你也知道他?”
“许多人都听说过他,但没有您知道的详细。两位不用在意我,老人家,您继续,接下来的事,我也好奇得很。”
应山真人望一眼正在打算盘茶掌柜,转而问那小二:“你的活计呢?”
小二也飞快地望一眼茶掌柜,见掌柜的正满头大汗地和账本斗法,于是稍微放下心来。
“不碍事,我只听一会儿。”
“老人家,别管他,您接着说。”王三笑着催促。
应山真人浅酌一口茶,清清嗓子。
“你们不必把他想得太神秘。李玉川,就是个傻憨。”
城外翠林中,青竹相间。凉风飒飒,长竹潇洒挺拔,长青不败。
李玉川喜欢竹,倒不是因为什么“君子当如竹”之类的说法。他只是觉得这青竹冬日不死,春夏秋都在生,像是跳出四季之外。且竹节必露,笔直修长,莫名有一种傲气。
他在竹林里练武,横扫一棍,风陡起,卷去许多残叶。
“李玉川——”
忽地传来一声叫喊,李玉川的身形一顿。
“玉川!总算找到你啦,走,小香楼的人都满了,再不去就没吃的啦!”
竹后钻出来一位年轻女子。她穿一件浅青襦裙,青丝半挽半垂,笑意盈盈,眉目灵动可爱。
“陈姑娘。”李玉川收了棍,竖着别在身侧。
他是天煞孤星,人人避之不及,唯有这个陈姑娘毫不介意。她兴奋地朝李玉川跑去,在阳光下像一片淘气竹叶化成了仙子,活泼可人。
可李玉川将棍横举于前,挡住了她,义正言辞地说——
“姑娘,我是天煞孤星,克六亲的那种,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建议你三尺之内不要靠近我。”
陈小轻的笑容一垮,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但她不愿放弃,双手又搭在镇仙棍上,身子往前一凑,笑得更加灿烂——
“没事的,我不在乎!”
“不不,我以前答应过一位老神仙,绝对不祸害别人。我是个守信的人,你可不要让我背约。”
李玉川完全读不懂这笑容,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他真不明白,别人怕他,他也不去招惹别人,做个独行侠也不错,至少不会给旁人带去灾祸。这陈小轻却要天天跟着他,他想躲都来不及。
其实陈小轻觉得李玉川功夫了得,心思缜密却有一种轻狂,偏偏在男女情爱的事情上天真,而她就是喜欢他这种耿直劲儿。
陈小轻微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又从袖里掏出一只深蓝色香囊来,踮起脚,期待地递到他的面前。
李玉川挑眉。香囊?
他看看陈小轻,又看看香囊。噢,他顿悟了。
“这是给城东的那位萧公子的吧!陈姑娘,不必害羞,萧公子长相俊美,性格温和儒雅,一直都有很多姑娘喜欢。可是香囊这种东西,还是要亲自送的好。我的确可以替你转交,可我和萧公子也不熟悉——”
“哎呀!”陈小轻急得一跺脚,“这是给你的!”
李玉川一惊,像是听见了什么绝无可能的事情:“给我的?为什么?”
“因为——”
“慢着,姑娘,你不要靠那么近!我是天煞孤星,克六亲的!”
“我都说了我不在乎!”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茶肆里,除了那店小二站在王三身后入神地听着,桌旁不知什么时候起也围了一圈人,都是被应山真人的话吸引来的。应山真人说得累了,停下来歇着,众人已经笑倒一片。
“想不到那李玉川也有这样一段趣事!”
“他们的事我知道,当年全城的人都知道!”
“老人家,您的本行是不是说书人?”
“说书人?那可以赏几个铜钱的!”
应山真人白最后那人一眼,什么臭铜钱!本真人可是货真实价的神官。
“老人家,别恼火,”王三看出他的不满意,笑着将那一盏春山茶推向他,“您喝口茶,接着说。大家都乐意听!”
众人都点点头,应山真人见他们都安静地等待着,也就饶恕了方才那人的不敬,正要开口,却听一声高吼:“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安静点喝茶了!”
众人都转头一看,那小二首先叫了起来——“袁捕快!”
那袁捕快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穿一身玄衣,正坐在角落里喝茶。他望着众人,皱起眉头:“衙门难得一日清闲,我出来喝盏茶,为何你们如此喧哗,扰人清净?”
那小二正听到有趣处,还真怕袁捕快搅散了这场局,于是打着笑面走过去,俯身为他斟了一杯茶。
“袁捕快,这位老先生正说书呢。我们觉得有趣,所以才聚到一起。”
“说的什么书,你们这样喜欢?”
“说那李玉川呢!”
袁捕快“嘁”一声,摆摆手:“早听过了。”
“这位老先生说的不一样,袁捕快不如也听一听?”
这袁捕快也不是个难说话的,他本不是刻意为难,见小二这样恭敬,众人兴致又这么高,便也作罢。
“也罢也罢,那就请这位老先生说说吧。李玉川,我也是欣赏他的正直的!”
“正直?是因为灵狱犬那事儿?”应山真人眯起眼睛,抚了一把胡子,却又不接着说,吊人胃口。
王三知道这老人家喜欢摆些威仪,于是就笑着顺了应山真人的意:“老人家,那就请您讲讲他如何正直吧!”
03
先说陈小轻和李玉川,终究是没有走到一起。
李玉川生性狂傲,放浪形骸,志在四方,只愿以天地为家,不愿意拘于一处。十九岁时他就离开城了。
日落时分,秋风萧瑟,卷起满地风烟。
李玉川单骑而去,陈小轻就在站在城门口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这李玉川也真是绝情,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或许又是最好的结局——天煞孤星的结局。与其最后与人生死相别,不如一开始便没有开始。
李玉川离开城后便云游四海,可是天地两界都没有忘记这位天煞孤星的存在。
风雨飘摇的夜里,鬼王找上了他的门。这鬼王,不受阎王爷的统率,率着一众妖魔为害人间,又极其狡猾,天庭捉拿他也久久无果。得知天煞孤星降世,他又惊又喜,只想着将李玉川收为麾下。
“李玉川,”白衣鬼王看得起这天煞孤星,带着灵狱犬亲自见李玉川,还在那小草房里和他平地而坐,“你不考虑考虑发挥你天煞孤星的材用,真正做些大事?”
李玉川啃了一口馒头。那馒头冷硬难咽,他也不在乎,像嚼石子儿似的嚼着。
“大事,例如说呢?”
鬼王凑近他,露出邪狂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我们妖魔的‘大事’,你还不清楚?李玉川,你是天煞孤星,从小受尽冷眼,众人避你如虎狼,难道你就甘心老老实实在二十五岁时受天雷而死?不若跟着我,杀尽你厌恶的,也算得个‘青史留名’了。”
李玉川一顿,面色凝重起来。他三两下吃完了馒头,抬手搭在鬼王的脖子上往前一按,也凑近他低语道:“鬼兄——等等,你这坐骑……”
鬼王见他忽然神秘,以为要商讨“大事”,连忙一摆手:“一只犬,听话的,不必屏退。你可以放心说话。”
李玉川还是没松手,他瞧着鬼王的眼睛,语气认真——
“杀人犯法的,你知道吗?”
鬼王差点儿没坐稳,险些扑到地上去。
“我当然知道!”
李玉川一拍掌,双手摊开,声音扬了起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呀,鬼兄!”
“什么鬼兄,胡乱称呼!”鬼王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通,怒不可遏。他点地飞起,平地忽起一阵青烟,他的身影在青烟里慢慢淡去——
“不识好歹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也不必留你了!灵狱犬!”
青烟后的灵狱犬一声嗷叫,踏着妖步走了上来。
“你们怎么天天打打杀杀的,一点都不好!”
李玉川“唰”一站起身,手中长棍一翻,拉开架势准备迎战。灵狱犬露出利齿,猫腰蓄势,正要一跃而上,却被李玉川突如其来的一句“等等”生生拦住。
他环视自己的破烂草房,随即笑着对门外正准备扑上来的灵狱犬说:“乖狗,我们到外面打。我这儿的东西还挺金贵的。”
那灵狱犬是鬼王的左膀右臂,一副犬牙突起,面相残暴;一身妖气冲天,震慑百鬼,如今听见一声“乖狗”,怎么忍得了?它怒火难捺,蹬地朝李玉川扑去。
李玉川也不躲避,只是略一笑,甩了一次棍,顺势冲着灵狱犬的头抡去一棍。这一棍力道非凡,加之灵狱犬轻敌,竟打得它转了一个圈儿。
李玉川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灵狱犬被打得昏头昏脑,又感觉到自己法力大失,不免有些惊慌,乱了阵脚。它看向李玉川,看向那镇仙棍,疑惑地嗷叫两声。
“是不是很奇怪?知道这是什么棍吗?”李玉川一手掌棍,一手叉腰,扬着下巴笑着问灵狱犬。
灵狱犬警惕起来,在原地徘徊,不敢贸然进攻。
李玉川点地飞起,扬起镇仙棍就要打在灵狱犬的头上。他动作如疾风,一气呵成,灵狱犬甚至还未看清他的身影,头骨就被打得一震。还没完,李玉川最喜欢把对手打得趴下,于是这一棍又深又重,将灵狱犬的头刹那间就压在地上,破地三寸——
“这是打狗棍!”
袁捕快一掌拍在茶桌上——
“这李玉川虽是天煞孤星,但心性坚定正直,我喜欢!若我是女子,一定就嫁给他。”
这袁捕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应山真人的桌边来,而那茶掌柜也不看账了——他正和小二肩并肩坐在一块儿磕瓜子呢。
王三听见袁捕快的一番话,转头上下看了他一眼,“啧啧”地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头:“想不到袁捕快身材魁梧,却有一腔少女柔情。”
这魁梧壮汉和少女柔情的反差莫名让众人感到一阵恶寒,不等人深思,应山真人就驳了袁捕快的话。
“你听我说完。李玉川不堕邪魔,我也看得起他这份自持,可其实,他也不屑于修仙得道。他非要在中间逍遥,才最是麻烦!”
04
这还是在那间风吹即倒雨淋即破的小草屋里。
“李玉川,当年不知哪位神官失职,放过了你,而事已至此,仙京众位神官已经决定了,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去仙京静心修道,以清煞气,要么……现在我将你就地正法!”
齐霄俯视着半阖眼小憩的李玉川,他一身神衣流彩,光泽烨然,而李玉川只穿一件洗旧了的行衣。两人的差别看着是一天一地,可气势上,齐霄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占有优势。
李玉川打了个呵欠:“我哪儿都不去。做凡人不好吗?非要修道格心做仙君子,我看完全是作茧自缚,束缚人天性。”
“真是不识抬举。那你就别怪我无情了!”
李玉川睁开眼跳起来,双手环抱于胸前,将长棍夹于臂间,甚是不屑地挑眉看着齐霄。
“你,包括上面的那些个神仙,真好意思说自己是替天行道?”
“如何不是?天煞孤星降世,必将带来妖祸!对你来说,随我去仙京修炼,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李玉川闻言放声大笑,他跨步而立,气定神闲,淡薄日光泛进草屋里,照得他一身亮堂堂。风缓起,吹起他的黑发,在风中自在飘摇。
“天煞孤星又如何?只要我还有命,我就要自在地活下去,时候到了,我就痛痛快快死。我也就二十五年阳寿,还不能潇洒一回了?”
齐霄不曾料到他看得这样开,愣了一瞬,不答话。
“再说了,我一直独身远僻,不与人来往,何曾害过什么人?邪道我也不入,偏偏你们天道还要来找我,真麻烦。”
齐霄三年前才飞升,比起那些做了几百年神仙的老家伙,还少了些耐性。他本就年轻气盛,碰上李玉川,更是火对火刃接刃,两不相容。
“天行有道,何曾错过?”
“你扪心自问,神仙也绝不会做错事吗?”
“那是自然!李玉川,杀你就是天道!”
“什么天道!你敢对我这打狗棍发誓吗!”李玉川吼着,握棍往前一递。
“发誓就发誓!”齐霄也顾不得什么神仪形象,被李玉川激得也大吼起来,他一把夺过长棍,竖着往地上一立,“姻缘有线,命运有行,诛杀天煞,为人间正道!”
话一出口,齐霄忽觉一阵头昏,体内法力如水一般流散去。他脚步一虚,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扶住了额头。
“等等……你这棍……”
李玉川看着他,狡黠一笑。
“嘿嘿。”
茶肆内众人笑声轰天,一干人笑得东倒西歪。王三撩一把额发,眼眸明亮着:“这李玉川也是有趣,如果他不是天煞孤星,我倒也愿意结交!”
“可这镇仙棍这么神通,怎么它会在这里呢?这真是真品吗?”
“咦!这棍身上居然有两条裂痕?”
闻言,众人都凑上去瞧那镇仙棍,金色阳光下,墨青的棍身赫然显现出两道裂痕。
“还真有!这该不会是假的吧?”
应山真人抚须摇头:“正是因为有裂痕,才是真品。”
王三依旧笑道:“老人家,我们不打岔了,您也别卖关子了吧。这两道痕,怎么回事呢?”
05
李玉川这样狂放,各神官深感不安。他二十四岁时,仙京便商议向阎王爷借来生死薄,提前判死他。
那日天象大乱,电闪雷鸣,二十五道天雷就要提前落下。荒野的苍穹极不安分,浓墨一般的滚滚黑云中,雷霆乍现,如雷龙盘踞。
李玉川独自站在无垠荒原之中,手握镇仙棍,无言看天。
死?是了,他不是一直不怕死的吗?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直奔向荒野上那一人,一声惊雷,明光灼眼。
他眼前闪过许多张面孔,老神仙,陈小轻,鬼王,齐霄……他想到当年那片竹林,那只他想收却不能收的香囊。他想到当年打灵狱犬的那一棍——他记得那一棍势如雷霆,也像今天这道天雷一般威力万钧。那一棍打得真是痛快。
他的手比他的脑子更快,在那天雷击中他之前,他已然抬手,以镇仙棍挡住了那第一道雷。一声轻响,棍身上张开了一道裂痕。
李玉川忽然发现,他不想死。当年那个说着“痛痛快快死”的人,原来只是刀没架在脖子上不知道疼。
他李玉川二十四岁——还没活够呢!他要再活十年、二十年,要和那老神仙比命长,至少要气死那齐霄再说!
他全然忘了无论是老神仙还是齐霄,都是飞升神官,与天同寿的。可那又如何呢?他的命是不长,可他的命硬啊。
第一道天雷已过,那黑云即将要劈下第二道。李玉川也不慌张,不躲避,他不可能撑过这二十五道天雷,必须想想办法。
他一步跃起,手拿镇仙棍在空中抡了一个圈,借势往大地上重重打去。
登时一阵地动山摇,方圆百里的土地都开裂,露出万丈深渊,深渊之下,又是熊熊烈火——他打破了人地的结界,让鬼王的妖殿也震了一震,甚至撼动了十八层地牢。
第二道裂痕,又爬上了镇仙棍的棍身。
李玉川就站在一条大地裂痕旁,仍是一手叉腰一手握棍,一如当年见齐霄那般轻狂。他仰头冲天大喊:“把天梯给我开下来!不然我就把这镇仙棍扔下去,送给下面那群妖魔鬼怪了!”
雷云静默了片刻。
“我数三声,一!二——”
顿时那片黑云又躁动起来,一团浓云汹涌翻滚着冲向地面,停在李玉川脚下,细看,竟然是一黑云天梯。
他一步百阶,千里直上,在雷霆乍明乍暗的电光之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须臾,他登入天庭,下面是混沌世界,天境则一片清和明静,两处截然不同。众位神官都不愿意靠近这天煞孤星,自觉地围出一个三尺圆,都看着李玉川,在底下议论纷纷。
李玉川也不管,将长棍一甩一收,叫道:“月老!”
神官们也不知道他找月老是有何事,但都不愿意引火烧身,李玉川话音刚落,他们全都后退一步,看向一伛偻老头。
月老浑身一抖,狠狠骂了一句“不厚道”,挥手驾云便逃。
李玉川点步而起,穷追不舍,月老在偌大仙京里左冲右撞,他则追截围堵。众神官都拥着,也跟着左看右看,每当李玉川踩过自家大殿时,心都提起来,生怕他踩坏了一砖一瓦。
月老逃进姻缘殿,想把李玉川挡在门外,可李玉川更快,一脚踹开了大门,迅捷如狼,气势如虎。
神官们紧随其后——仙京清净已久,日子百无聊赖,真是难得有一桩新鲜事!
月老无处可逃,只好转身直面他:“你做什么!”
李玉川将棍搭在肩窝处,挑眉看他:“把生死薄给我。”
“什,什么生死薄?”
“你让孟婆给你的生死薄呀!我知道你们怕我,跟阎王要了生死薄和判官笔,要提前判死我。”
“你!你怎么知道!”
众神官也都暗自疑惑,又对这泄密者心怀哀怨——究竟是谁,怎么什么都对外说!
孰知应山真人藏在这些神官当中,暗暗擦了把冷汗——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敢说!应山真人告诉李玉川死期,不过是不忍李玉川这样命运多舛,想让他自行处理好后事,至少提前寻个埋骨处,不至于尸横荒野。可是现在——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李玉川一边说着一边向月老走去,他七尺身材,逼得人瘦矮小的月老节节后退,“啪”一下撞在桌案上。李玉川再一绕,探身看向月老身后,手疾眼快地一抽那按在纸镇下的一卷生死册就到了他的手里。
月老大惊,跳起来去夺,却被李玉川一手轻松按住。
“这就是了!让我看看,我在哪儿呢?”
“你做梦!这薄子被我施了法,你是翻不开的!”
“噢,是吗?”镇仙棍一晃,点了点生死薄,那生死薄上笼罩的一层荧光顿时散去,李玉川用力一扬,那黄纸展开来,纸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字迹都铺开。
众神官看着李玉川这样放肆,碍于那镇仙棍和天煞孤星的威力,又不敢制止,如今见生死薄也保不住,更加心情复杂。究竟是谁给了他镇仙棍!
应山真人悄悄往后挪了一步。
“找到了!李玉川——我还真是天煞孤星的命啊!”想来那纸上应当是写着李玉川孤独惨淡的一生,可他却笑意不减,像是丝毫不在乎。
“哼,没有判官笔,你改不了。”月老暂时放下心来。这生死薄失了也无妨,判官笔才是关键!
“噢——是吗!”
李玉川微一仰头,稍一思索,手指捏着纸的一端,抖了一抖,忽一用力,只听得“嘶啦”一声,那黄纸就断开一边。众神官还未来得及惊呼,又听一声“嘶啦”,一张黄纸就从生死薄上断开来,飘飘被李玉川拿在手中。
“你你你!”
“我什么?”他笑着环视殿内,见桌后烧着一只铜炉,索性就把那黄纸丢在炉中,黄纸顷刻间就化为了灰烬。
“你这又是何必?生死薄上不载你的名,从此命运无常难以预料,万一此后凶险无尽呢?”
“难以预料?那不是更好!本就该这样活。”
命格也改了,生死薄也撕了,可李玉川仍旧站在姻缘殿中,脚步不曾挪动。月老警惕地看向他:“你还想干什么?”
“我再向你讨件东西!”他信步走去,月老避之不及,被他一手拎起,挣脱不得。这滑稽场面让众神官忍俊不禁,李玉川就在这笑声中向月老伸出另一只手,前前后后在他身上摸索着。
“啊,是这个!”
众神官的眼睛都一同看去,定神之后,都不禁抽一声凉气——
姻缘薄!
“你反了你!你还想要一段好姻缘?更不可能!”月老在半空中挥动着瘦弱的手脚,可这全是徒劳,“你是天煞孤星,姻缘薄上没有你的名字!”
“谁说我要改我的姻缘了?”李玉川好笑地看着他,手随即一扔,就把月老丢到门口去,撞得满门的神官一个退步。
“那你——”
李玉川哗哗翻开姻缘薄,一支朱笔飞出,由小化大,悬在空中。他不管,翻着薄子,一目十行,在某一页时忽地停住。
那是应山真人唯一一次看见他有那样的表情——笑容完全凝住,一张笑面被生生截断,他眼中的轻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黯淡。他从来都是如火一般骄傲,谁知这火竟然也有被一头浇灭的时候。
“她竟然等了这么久。”他低声说。
在那双黯然的眼睛中,隐约漂浮着一点情意,应山真人再一眨眼,那情意便又不见了。
“后来我——后来应山真人翻看过那姻缘薄,不需问,李玉川肯定看了陈小轻的姻缘。”
“那上面写了什么?”
小二问。
“写的——三十年痴心人,无婚嫁无子女,无疾而终。”
“原来这李玉川,是懂得陈小轻的情意的?”
“谁知道呢?他是天煞孤星,就算改了命格得以不死,星相却还是原样,克六亲的,他绝不能娶妻生子。”
李玉川抬头,面上已经恢复了笑意。他一把抓住那支朱笔,落一点墨在那纸上:“我改了啊——”
那笔正是可改姻缘薄的牵丝笔,未等月老阻止,他已经挥毫,三两下就写完了字,把姻缘薄往殿门一扔。月老赶忙接住,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这萧公子乃是天选之人,将来可是要飞升的,这陈家女怎么配得上他!”
“配不配得上,是你说了算的?”
“所幸这是姻缘薄,”月老紧紧攥着薄子,盯着那一页纸,低声说着,“还能改回来,还能改回来……”
众神官听见月老的自语,只想下一道法令把他的嘴给封住——这小老头,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噢——”李玉川又扬起语调,听得月老猛打了一个哆嗦,心中直觉大事不妙。
“——是吗?”
“你——牵丝笔!”
月老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牵丝笔也扔进铜炉中,烧得粉碎。
完了,完了。众神官心里叹息,谁不知道当年月老为了炼一只牵丝笔,花去了整整一百五十年?
月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愣失神。应山真人觉得这小老头也真是可怜,无端被李玉川这样戏耍。
李玉川转过身来,笑看一众神官,他们莫敢对视,纷纷移开目光。
“好!这下是真的无事了。不知哪位神官大人,可以送我下——”
话未说完,忽一声巨响,凌空一掌袭来,只见李玉川刹那间就被甩出了姻缘殿。他反应极快,在空中一挺身,稳稳落地。
他收敛了笑容,警觉地抬头看去。八方洪宇之主,仙京坐镇之山,帝君前来,一身锦白,眼眸清静,俯瞰尘世。
神官都静默着不敢说话,月老又惊又喜——
“生死薄判不死你,就让帝君杀你!”
帝君不开口,只千里传音:“李玉川,仙京大殿,不得放肆。”
李玉川闻言站起来,动动腰骨,又是笑,他跨步而立,一身凛然。
“帝君,我和你打个商量。一刻钟内,你要是能把我打趴下,我听凭你处置。若不能,你就得让我回凡间去。”
应山真人心下也是一惊,这李玉川,还敢和帝君讨价还价。就算他有镇仙棍,削去了帝君七成法力,可就算是八百年前的帝君,照样能把李玉川打去轮回胎。
帝君神色波澜不惊——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怪天道无情。今日便是你命绝之日!”
“真可惜,我李玉川偏要活着回去!
“你们是不知道,”众人的茶都凉了,唯有那小二不住地给应山真人斟温茶,应山真人时不时饮一口,抚着长须继续说,“李玉川真是命硬。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血流遍地。那血先是鲜红的,尔后血凉,一片暗色,却又反复被新血染红,至今神武大道上还留有他的遗血。依我——依当时的情况看,他至少断了七根肋骨,折了一只手,再打下去,双腿必须截废,此生只能躺在床榻上过。他内里还有伤,寸寸深入,触及筋骨。而此时帝君还未真正用功。”
“这样惨!那他可曾趴下过?”
“说来也奇怪,这小子都伤成这样了,硬是不肯折腰。最险的一次,他单膝跪地,两手都撑着镇仙棍,在帝君的威压之下头都抬不起来——可他就是没有趴下。”
“那又能怎么样呢?依照您的说法,这李玉川和帝君实力悬殊,他是非死不可了!”
“应山真人当时也是那样想,可——”
“一介凡人,竟然也能修炼到天阶的境界。”帝君收回手,负手而立。他竟然不用千里穿音,而是亲自开口,声音如凉玉,“李玉川,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要收你为座下弟子。”
“什么?”
“什么!”
这一句是出自李玉川,一句是出自神官。帝君的座下弟子?这是何等荣耀、何等福运、何等机缘?人人争着飞升,神仙也争着向上走,可百年得一飞升,千年不得给帝君敬一杯弟子茶啊!
李玉川支着镇仙棍,勉力站起来,啐了一口污血,摇头:“我不愿意!”
帝君微微皱眉。这一皱眉,看得众神官又是一阵心惊胆颤。
李玉川不再愿意和他们讲道理,他往众神官扫一眼,看见齐霄,眼睛蓦地一亮。他走过去,神官们纷纷避开,唯有齐霄还记得之前与他的过节,怒目视人,定定地站着不肯退避。
“你干什么?”
李玉川不答话,又如当日一般狡黠一笑。齐霄正疑惑,只听一阵剑鸣,他腰上的佩剑就被李玉川握在了手中。齐霄怒不可遏,正要劈声呵斥,李玉川却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送我下凡,否则,我就在此自刎!”
……嗯?你不是说你偏要活着回去吗?
众神官不得不佩服他的厚颜无耻。这小子太贼,最擅长在电光石火之间扭转乾坤。帝君本就惜才,又欣赏他一身傲骨,见他突然如此举动,一时间竟然也被他绕了进去。
“你放下!切莫伤到自己!”
……帝君?你不是说他一定命绝今日吗?
而且,他那一身伤,不是您打的吗?
应山真人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岁,只知道自己从未在仙京看见过这样的场面。
帝君一挥手,天梯开出来,李玉川冲下凡间,背影就像一支飞箭。凡间的雷都散了,此刻他一人下凡,正像一道霹雳天雷,又像一颗孤傲流星。
“然后呢?”
不知是谁一问,问得茶肆里的人都不自觉摒息。
“然后他就消失在凡间,无影无踪了。帝君不愿意错过他,随后又派遣了应山真人下凡
去寻找李玉川,非要将他收上天庭不可。”
回想到当时帝君看自己的眼神,应山真人仍然一阵后怕,出一身冷汗。想来帝君一定是知道自己和李玉川的前后故事,才特意让他去寻找,也算是将功补过。
“没想到,这棍居然有这样一段故事,”王三缓缓抚过墨青棍身,“老人家,你竟然懂得这么多,也是和它有缘。这镇仙棍就送给你了,不要价。”
“当真?如此甚好!”
王三站起来,面对茶肆外悠悠的江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日暮时分,晚霞灿烂,将一面江照得暖红,连江风也捎带上一点舒懒。
“家中有娇妻在等待,孩子也还等着喂哺,老人家,晚辈就先告辞了!”
应山真人闻言,这才想到自己耽搁了人家一天的营生。这镇仙棍,想必王三也得来不易,就这样送给自己,难免要赔本,心中一时有些抱歉。
“好,好。你快回去,别让妻女等得着急了。”
“老人家,”王三低头看他,不明所以地笑着,这笑像风一样明朗,“要我说,这应山真人,差一点就能找到李玉川了。”
“什么?”应山真人看着他在余晖中微暗的面容,有些愣神。
王三不回答了,他挥挥手,大步走下楼离去。
“差一点是何意……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镇仙棍,你是怎么得来的!”
袁捕快按住应山真人的肩,自己站起来,奔下楼:“老人家莫着急,我去追他!”
他三两步就跨下了楼,直追到门口,可往大街上左右一望,全然不见王三的影子。
“嘿,这小子,跑得还真快!”
应山真人仍坐在桌边。故事讲完了,众人看天色已晚,也都喝掉自己那碗凉茶,各回各家,茶掌柜也重操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
应山真人沉思。差一点?难不成是自己的话中有什么遗漏,自己没有察觉?
他的手指在桌上划动。
李玉川,李玉川——写到“玉”字时,应山真人动作一滞。他赶忙写一个“王”字,写毕已经顿悟,再写“三”字,更是又急又气。他一拍桌子,大喊一声——
“李玉川!”
茶肆外,李玉川早已跑远。他拐进一个街角,撕下脸上一张人皮面具,扔在地上。仔细看,他剑眉飞扬,双目澄亮,唇角勾牵,一副云淡风轻神情,却一身逍遥轻狂气质。他在拐角处探出身,遥遥望着那一茶楼,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物归原主。”
趁着城门未封,他飞奔出城,吹一声马哨,一匹骏马便远远奔来。他迎上去,翻身上马。
风烟飒飒,他一骑绝尘,夕阳西下,留他一襟晚照。
江海滔天接日月,峰峦直入云霄殿,从此欢饮醉卧天上月,行舟坐揽海中珠。他要看尽人间风景,笑谈苍生红尘。
应山真人追出城外,早已不见李玉川踪迹。他气得原地蹦了三下,连声又骂了两句,手握着镇仙棍就要往地上摔。
“这,”他摸到棍身末端竟然有两行凹凸,“你竟然还敢在镇仙棍上刻字!真是放肆!”
他一边吼着,一边细细地抚字。他读清后竟愣了一阵,怒意也消了大半。
他往向落日的方向,叹了口气。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的讨厌李玉川,反而和帝君一样,他欣赏这个年轻人,所以才多次相助。这并不全是出于怜悯之心。
天地广阔,真正有几人,能像他一样潇洒到“狂”的地步呢?老神仙也觉得新奇。
“唉,真是,也难怪我狠不下心!”
明亮霞光落在那镇仙棍上,将那两行字映得清楚——
少年逍遥意气发,自当疏狂三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