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石油人最朴素的梦想。
——题记,致技服和我的兄弟
** Side A:**
十一月,午夜后最黑暗的凌晨,沙漠里总是能看到万里的星空穹窿,放眼望去除了天就是地,这样的景观才让人明白为什么古代人觉得天圆地方。然而此刻的我目光不在那浩瀚的银河上,而在那一根灰暗的钻杆上。 我的耳边响起了技服三大魔咒之一:出仪器了。
天气很冷,呼呼的风不禁让我想起了一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夜,我和小琦缩着脖子站在钻台上,两眼空洞地看着老钻们操作笨重的大钳,努力地卸着扣。小琦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我的耳朵里尽是呼呼的风声,厚重的淘宝红外线棉裤也无法阻挡如刀的寒流切割我脆弱的膝盖。我突然想起刚上班时,夜里出仪器之前,带我上井的祥哥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副厚厚的毛护膝,慢慢地穿进了工服的棉裤里。当时带着单帽子的我愕然地望着祥哥,祥哥只是笑笑说:“老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而此刻,我带着棉帽,棉衣棉裤棉鞋全副武装,却依然冷的直倒脚,小琦只带着一顶单帽,棉裤都没有穿,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我以为年轻人火力旺,可他紧紧抿着却微有颤动的双唇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感觉。但我没有一丝打趣他的欲望,耳朵里,甚至眼睛里,似乎都是风,寒风,如刀的风,凛冽的风。仪器出来了,我和小琦甚至没有一个眼神交流,就熟练地干起了自己的活。钻杆里钻井液的温度大概在30摄氏度以上,仪器刚刚提出温暖的钻井液,工具上便马上结了冰,似乎连雾气都没来得及升腾。
起吊,肩扛,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仪器扛到了值班房那一片小小的灯光下,此时仪器上已结起了厚厚的冰。按道理仪器应该立刻拆卸的,但小琦已经迫不及待钻进了哄着暖气的值班房,而我早有了把仪器扔进垃圾堆的冲动。进了屋子小琦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靠!冷!第二句是:靠!真冷!
完钻,技服的节日,意味着马上就可以离开鸟不拉屎的井场,回到有雌性出没的地区。小琦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脸上恢复了标志性的笑容。我有了打趣的机会,便笑道:“这么冷的天咋也不穿个棉裤?”小琦说:“工服的棉裤太厚重,穿上没有型。”
我心里顿时肃然起敬,如果石油工人也分为经典三种,小琦应该属于文(er)艺(bi)石油青年。
他的的确确是文艺的,如果没有干这个工作的话。小琦常被称为帅哥,地道山东考生,高才光环,写的一手好字,一坐在桌前便弥漫出一股书生的气息。犹记得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苦逼的出场——仪器没有信号,我去江湖救急。危难之中,这个少年稳而不乱,事故平息之后,我瞄了一眼他的电脑桌面,不是美女,不是豪车,也不是美丽的风景,而是一句励志的话:青春只有一次,错过不能再来……之类的吧。
总之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场景下,我和他匆匆地拱手相识在苏53这片江湖,当时他在值夜班,目光有些散漫,发型有些迷乱,连续的信号丢失搞的他精神有些萎靡,唯有电脑桌面那一句励志的格言,才彰显出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经年之后,他又随我上井,不幸的是,他依然值着夜班,而他这一年一直在值着夜班,人在中国,却过起了有时差的生活。
每天晚上吃饭,小琦都会提前起床,认真地刷牙洗漱,然后惦着一个只够吃冰淇淋的玻璃碗,和一枚只够吃黄豆的小勺子,和我大大咧咧地开赴炊事班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饭。
有一天吃过饭,大概是饭难吃出了一个新高度,再加上其他队伍的一些琐事,小琦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回井场的途中,小琦自顾自地说了一个非常有哲理的问题:“你说为啥后进单位的就得值夜班,这是谁规定的?”我有些愣神,因为我的记忆突然穿越回了刚上井的时候,还是祥哥,他曾郑重地跟我说:”你要好好工作,不为别的,别让后进单位的带着你上井。“就在我愣神地功夫,小琦也没有看我,只是看着地面,踢着沙子,场面是一阵尴尬地沉默,我挠挠头,只好说道:“这大概是企业文化吧???”
常年黑白颠倒的小琦决然有些抓狂了,他非常喜欢汽车,如果遇到同和他喜欢车的人,从排量到选材,他能跟人聊一个晚上。以前小琦闲暇的时候总是看看新闻,学学英语,最用心的就是看各类的汽车参数。
可后来他开始看坦克,再后来开始看航母,最后看起了洲际导弹,我感觉他再研究研究,就该把中石油炸了。然而每一个夜班,小琦都是非常用心的,每次交班,他都会仔细地告诉我晚上是如何干的,他是怎么想的。所有资料也是写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曾经为了检查,我和小琦一张投影图就画了三个小时,他整齐的字挂在墙上就像一副艺术品。就像这次完井,一早起来拆那串冻硬了的仪器,小琦还不断地提醒我,别忘了收这这那那之类的东西。
进入十月,乌审旗进入了冬休的节奏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念想,有了盼头,都想着干完这口就回家。我问小琦:“完井了,你走吗?“小琦说:“周哥,再和你干一口再回家。”
我笑道:”还和我干?这口井你还没干够啊?“其实这口井干的并不顺利,因为一个叫玉良的二货打乱了我固有的节奏,这个二货在我脑海一闪而过,因为小琦的回答让我嗅到了一丝精神病发作的味道。小琦说:”我夜班还没上够。“我愣愣地接了一句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话:“孩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无情,刚下井没几天,我和小琦又邂逅了一场美丽的意外,远赴百公里外的山西永和,在百万大山中开启了另一段凄美的技服故事……
Side B:
阴霾渐散的乌审旗,是内蒙古最普通的一个小镇,这里因石油企业的聚集快速发展,快的就像草原上的风。冬季的乌审旗天气也是多变的,带的人心情也是多变的,带着仪器的心情也是……
技服三大魔咒之二:没信号了。
然而这次并不是我仪器失联了,按说这诅咒也不该应验到我身上,所以刚刚下井没多久的我吃过早饭,正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儿,噩耗突降,领导告诉我带着仪器准备上井救急。
和我配合的依然是小琦,我进屋通知他准备上井的时候,小琦忧郁地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晾干的内裤,一边卷铺盖卷一边问道:“这次是去哪?”
“山西,永和。”
山西省永和县,距离乌审旗N多百公里,这里没有豆浆,有的只是山区的小路和大车掀起的漫天烟尘。
我和小琦坐在拉仪器的车里,听着单田芳的评书,从刘武周之死听到单雄信死守洛阳,隋唐英雄传算是听完了。8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司机老郑深吸了一口烟说:”到县城咯!“ 在座位上睡生梦死的我喜道:“到了?那还有多久?”老郑又吸了一口烟说:“一个小时山路吧……”我又睡死了过去。
我一开始跟小琦说要来山西的时候,其实他是拒绝的。因为他曾来过这里。小琦说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来永和了,可是没想到,duang,这辈子这么快就过去了。然而领导任务无法抗拒,小琦只能默默地把基地剩下的四桶桶装水全放在了车里,因为他知道水是山里最缺的东西。
其实从上山开始天就已经渐渐黑了,但趁着没有下雨山路还能走车,我们摸着黑也得爬上山去,否则第二天天气变化上不去就麻烦了。而此时的我也无法睡觉了,一方面是一路上睡太多了,但最主要还是上山的路太颠簸,不聚精会神看好自己的牙齿,舌头都会被咬掉了。盘山的土路像是过山车的轨道,此情此景突然让我想起了书中对贵州的评价: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我们在阴霾的山雾中硬是匍匐过了四个山头,才来到了了目的地。迎接我们的是陆哥和小昊,和一座陷在泥潭里无法自拔的板房。
安置仪器,迎来送往,小琦终于见到了他的好基友小昊,而我也见到了久别重逢的陆哥。陆哥第一次带我上井的时候是我第一口独立值夜班的井,那口井我在井上一共呆了82天,头发都扎起了辫子。而陆哥也陪我呆了将近40天,然后一刻没有休息,又被调去了新疆的新区块继续奋战。
再见陆哥,不免一番感慨,可巧的是当年82天的那口井的技术员大胜同志,如今在这口井升职为技术副队长,也算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了。回忆起那口逗比的井,似乎也是在年尾的一个大雪天,仅剩四百米的水平段,仪器连续十几趟没有信号,几天几夜马不停蹄干活的我全新的工服都染成了漆黑的颜色,而我也没力气去洗衣服,就在过膝的大雪里打上几个滚,留下一片黑印,权当是洗了衣服了。后来领导上井来视察情况,事前我把事故经过记忆的无比详细,每一个部件损坏的原因记录的清清楚楚,可领导什么也没问,只批评我说:新来的同志要注意仪表,衣服这么脏了就洗洗。当时我的内心也是崩溃的。
带队的陆哥其实也是一个妙人,潇洒随性,不修边幅。由于常年下雨,板房的地面上被踩出了斑驳的泥团,桶上,电暖气上,甚至工作的仪器上,全部是一层厚厚的灰尘,打开技服的房门,那一刹那就像打开了一座尘封千年的古堡大门,我不由下意识地看了看头顶,生怕一头挂在了蜘蛛网上。 屋子里的灯是坏的,唯有电暖气发出微弱的灯光,我艰难地铺好了自己的床铺,也算是在这一站驻扎了下来。忙完之后,一回头恰好看到了陆哥,他抽着烟,笑着看我说:“你们怎么来了?”我脑子里顿时奔过一千匹神兽,愣愣道:“不是你们这仪器没信号了,我才来救急的吗?”陆哥脑子里估计也奔过了千八百匹朱雀玄武之类,笑道:“我可没打算用你们这套仪器。”于是我又成为了一个快乐的小逗比,带着一车仪器上井,然后放在一边,然后这口井就真的一枚螺丝钉都没有用过。
永和的山区缺水,却总是阴雨连绵,雨是无根之水,就算烧了也不能喝,山上的水都是当地百姓的三轮车一车一车拉上来的,有时候天气恶劣车上不来,队上是断水断油又断粮,白菜土豆顿顿见。站在百万大山里,脚踩着湿滑的大泥巴,有时候伸手似乎都可以触摸到云。在这个当年游击队穿梭的山脉里,我只想呐喊,想嚎叫,想纵身一跃跳下去。然而陆哥是淡定的,他在山上已经呆了四十多天了,这里没有水,自然也没法洗澡,陆哥只能买上几包湿巾没事擦擦聊表心意。
这里的井是打的又慢,事情又多,然而陆哥早已看穿了这一切,每日谈笑风生,潇洒自如。陆哥有一项神奇的特性,能把所有名牌的东西用出乡土气息,跟他上井十几天,才发现他一直穿的工裤居然是阿迪达斯的,而他一直扔在床边了一个破板子,居然是IPAD,他随手乱丢的手机,也是三星S系的,那堆在角落揉成一团的布匹,居然是一件洗过的七八成新的衬衫。
那一日我实在心疼那件衬衫,默默把他挂在了衣服架上。
山虽然高,地域也是偏,在这个井场手机信号十分难以捕捉,全靠屋里的手机信号放大器支撑着与外界的联系。每天为了沟通感情,我们都免不了煲上一会电话。而对于陆哥,来电最多的人,在他的联系人里姓名只有一个字:邱。也不知道他是懒得打后面的名字,还是潇洒地取了这么一个昵称。
有一天夜里20点,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被风雨堵在屋里不敢开门的我们都在打着问候的电话。就是这么突然的,整个井场的手机信号全部丢失了。一开始我以为是手机坏掉了,后来才发现大家的电话都不能拨打了。干了一天的活,陆哥实在是累了,虽然想打的电话还没有打完,可陆哥就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睡着了。待机的屏幕一闪,我又看到了那个简单的名字,闪亮的诚如屋外的闪电。
在这样一个雨夜,也不知道是否有喜鹊为有情人搭起梦中相会的桥梁?
我以为也就没一阵子信号,过会就会好的,可1个小时过去了,2个小时过去了,手机上的信号仍然是无情的叉叉,我看着熟睡的陆哥,心里觉得怎么也得给自己的媳妇打一个电话。外面狂风暴雨不减,想要找信号,我只能去全井场的至高点——钻台。
我穿好雨衣,带好帽子,开门踏进了无尽的风雨之中。正在修理设备的井场十分安静,只有锤子发出的清脆的敲击声,迎面的大雨让我睁不开眼,山里的泥土遇见雨瞬间变成了泥潭,每一个脚步都又滑又粘,走的异常艰难。雨帘把不远处的钻台打成了一片漆黑的影子,像一座冰冷的山,我突然感觉像是在朝圣。
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哪怕你只是吃了一顿饱饭,喝了一口恒大冰泉,抑或愉快地打了一通电话。就像某个歪国文艺青年的一句诗:我在艰难的路上踽踽独行,只为他日见到最爱的你。
估计是将近两个月的山顶洞人生活把陆哥搞魔症了,完井之后的陆哥是潇洒的,潇洒的我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那天夜里陆哥郑重地对我说,明天早上起床要去拆大线,否则哪天下雨就没法干活了。我郑重地答应了,第二天准时起床,陆哥早就穿戴齐整了劳保用品,潇洒地在外面抽着烟,我急急忙忙换好衣服,陆哥早在门口等待我许久了。
“走,拆线去!”
陆哥大手一挥,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值班房,奔上了钻台,开始拆线。可直到我拆完所有的线,陆哥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我以为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直到我盘好了线回到了屋里,才发现陆哥煮了一盆方便面,正在悠闲地吃着。当时我就蒙B了,有点后悔冲出值班房的时候没有回头。后来陆哥说,下山不能太丢人,洗个头再下去。于是他就把剩下的桶装水倒了一半出来,烧好了,摆好了,准备洗头。 但是最后他摆着那盆水就去玩了电脑,直到下山他也没有洗。
我们像上次一样打包好了所有东西,静静等待接我们的小卡车,我总觉得车很快就会来,于是勤快地把电暖器拔了。于是等车的那个漫漫下午,我们几个人都冻成了狗。后来车终于来了,我们迫不及待地把所有东西塞上了车,司机还是老郑,他打开了机盖,看了看,对我们几个说了一句如刀一般锋利的话:刹车坏了。 山上的小风嗖嗖地吹着,我们几个已经冻成狗的人,又被吓成了二狗。老郑说,这车我敢开,你们敢坐么?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来吧!为了下山,咱也是拼了命了!
后来的事情是一段秘史,总之我们下了山,还活着。
下山后,陆哥迫不及待地找地方洗澡,永和县城没有干净的饭馆,更别提好吃的饭菜了,这里花再多的钱也吃不上一顿合胃口的饭。 干完这口井,我以为我可以回家了,可领导一道诏命,我又回到了乌审旗。 11月中了,这个冬天似乎有些漫长,也许干完下口井,我就可以回家了吧……
Side C:
十二月,在狂放的寒风中,沙漠也渐渐失去了活力,枯草断枝,就连沙丘也被封印成了固定的形状,即使人踩上去也不会丝毫流动,仿佛沙砾在这里集中在一起进入了冬眠。
急景凋年(小边赠),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可以总结为两个字:回家。
同事东营到现在可能已经在井上撅了三个多月了,当属今年的考勤小王子,但每天仍是嘻嘻哈哈,不露一丝焦躁之色。长期的井上生活,他和50689这只队伍的相关方都建立了灰常良好的关系, 然而就是因为这种良好的关系网络,导致值班房常年门庭若市,连凳子都成了抢手货,每个人都喜欢来我们屋里坐一坐。再考虑到这个队伍奇葩的伙食,所以这个屋里存放的零食都消失的特别快,特别,快。
买的一袋苹果,大概十几个,只吃了一天半。带的两包方便面,大概十袋,只吃了三天。其他的零食,例如小面包,蛋黄派之类,只要出现,立刻消失,光是袋装酸奶,这里一周就消耗了三箱。
这是一群独孤求败的饿狼,后来我们实在吃不起了,只好选择喝水,然而现在水也没有了,大概真的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这一天,技术员大显子进了我们屋,熟练地找到了我们放置零食地小箱子,曾经堆积如山的补给站,如今只发现了一只正在哭的老鼠。
大显子惊到:“吃的呢?”
东营说:“你一天除了吃能不能干点别的活?给老子定个向行不行?”
大显子笑道:“哎呦,混熟了?不知道大小了?”
诚然,每次技服来到一支新队的时候,队长总是要来示个威,表达一下自己经历丰富,鼓励我们好好干,别弄虚作假,逃不过他的眼睛云云。 大显子这张嘴也是能说会道一流,常常和队长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来我们值班房说相声。东营也只是听着,听到精彩之处憨憨地笑两声,一但说话,那场面就像三句半表演,东营总能接上那最后的关键半句。
有一天突然卡钻了,我们都在假装关心和担忧的时候,东营突然笑道:“队长总说自己处理过无数卡钻,这次给他个机会表现一下。”然而这一卡就是三天,不用参与处理事故的我们就像放了个小假,还抽空步行一个多小时去邻居队上吃了一顿火锅。十二月十三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所有其他队伍都完成了进尺,我们成了最后一支坚守的队伍。其他队伍纷纷报喜,并嘲讽我们干的太慢,东营只是憨憨一笑道:“干完有什么用,一会就下雪,车上不来你们都得在井上撅着!”
是夜,雪花纷飞,东营的诅咒得到了应验,而我们也遭到了报应,技服的魔咒再次降临:没信号了。**
凌晨四点,那亲切而熟悉的魔咒一号再次在耳边响起,我艰难地睁开睡眼,机械地穿上一身棉花,推开门,清凉的空气瞬间涌入了我那已被电暖气哄成木乃伊的肺,我悚然一惊:下雪了?
八小时前起钻的时候,天地还是一片安静,我似乎只是在浅浅的梦里转了一个圈,雪已经积的很厚了。
队友早已上了钻台,只剩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俩的背影发呆,也许是起床太快意识还没有跟上,脑中有些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一些记忆在不断地上涌。
眼前的景象,似乎是刚上班那一年,来自南方的小伙伴纷纷掏出手机拍摄十月就光临毛乌素的那场暴雪;
响彻耳边的,似乎是第一次坐皮卡上井,走在那条无比颠簸的土路, 开着窗缓解晕车的我听到的那吹过的风声;
而鼻子嗅到的,似乎是家乡正月十五那场雪,清沁,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春去冬来,在一口又一口的井位中穿梭,在一米又一米的进尺中挣扎,在一度又一度地井斜里倒数,在一番又一番的寒暑中独行。
就这样又是一年了吗?
长夜无声,在这旷阔的苏里格,无数的不知来自何方的队伍还在坚守奋斗,站在钻台上极目远望,似乎还能看到那些井队发出的点点灯光,像是在呼应,像是在陪伴,像是希望,也像是在孤独之路上各自赶路的行人,仅把沉默当作彼此的慰藉。
我常说孤独,因为石油人真的孤独,即使我们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但聚聚散散实在太过频繁,谁也无法摆脱独自行走的轮回。
爱憎恶,求不得,伤别离。 我盯着那闪烁的灯光,仿佛在解读远方传来的某种灯语,谁还在值着班?谁还在定着向?而那远方的城市,此刻我远眺的眼神,又能进入谁的梦境? 亲人,朋友,我已离开了太久,每天懒得洗脸,更不梳头,就连照片上自己的样子,都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此刻只有天地在拥抱我,只有风雪在呼唤着,我像一个游子,一心只想逃离。
**请不要在凌晨的星空下喧哗,也不要踏上雪夜无人的长街,就让这穹窿之下的寂静,变成一场最宏大的离别。 **
然而在这风雪之夜,我并不是归人,只是精神病患者。
要走了!
我早就得了精神病,而优雅如猫地小林哥也不止一次表达了自己呆够了的癫狂,只有东营似乎淡定着,淡定着……淡着淡着,就蛋疼了。
十二月十四日,本井进入了最后一百米倒计时的进程。夜班醒来的东营,看着无比理想的井斜和钻时,笑道:“这B井居然也能快打完了?”
而到现在我上铺码下这篇文字,值了一天班的小林哥已经在下铺发出的细密的鼾声,早已接班的东营正对着对讲机怒吼:“钻台,剩下的全给我转完,转TMD”。
似乎一觉醒来一切终于进入了尾声,现在需要做的,似乎只是点上一柱清香,祈求老天爷别再下雪了。
我码下这一系列文字的初衷,只是记录下这一段坚守的日子,记录下我的工友,兄弟,记录下我们最真实的生活。
时光荏苒,当我再回忆起2015年,能够有些欢笑,能够有些泪水。
2015年10月28日,苏53-86-23H1井完钻,使用仪器723小时,完钻井深4667m,我在。
2015年11月13日,永和18-19H井完钻,使用仪器1297小时,完钻井深3704m,我在。
2015年12月15日,明天,苏53-78-59H井,一定会完钻,我在。
这就是这三篇日志里我完成的三口井,是我存在的印记。而散落在天涯的石油人,也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他们甚至没有冬休,盼不到这场盛大的节日,甚至过年也要在岗位坚守。也许他们在海上平台,听着烦躁的涛声;也许他们在未知的异国,思念着远方;也许他们在更深的沙漠,更高的荒山,更原始的森林,因为石油一线人注定不属于城市。
2015年末,我祝福你们,祝你们干完这口,就回家!
——
文/Zz 首发于公号:Zz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