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平淡生活需要有一些仪式感,于我来说,大概与四时草木有着深切又浅淡的关联。
深切是因为足够喜欢,植物是坚定的陪伴者,从幼年到如今,一路肝胆相照,无声胜有声。浅淡是因为它们太过寻常,目之所及,皆有各类草木的踪影,并非奢华难得之物。
饶是如此,总也不愿忽略每一季的花开和每一季的叶落。
北方的秋天并非一味的萧瑟,五彩斑斓的叶子不比春花逊色,尤其是霜降前后,美到极致。
春天看花,秋天看叶。看叶最适合去山中看,不进山不知秋色之美。
古人悲秋的诗歌词赋多如云,“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前人不但忧天,也忧叶。
我惦记的是“山山黄叶飞”。
每年秋天都想要去山上看红叶。好像是一种并未特意说出口的约定。今秋淫雨霏霏,持续数十日不见晴朗,好天气可遇不可求,等到雨季结束,冬天也准时地迎面走过来。
无法看到“山山唯落晖”的美景,还好“树树皆秋色”。既然一朵花能代表整个春,那么一棵树就是完整的秋。
一千个秋天,坐在一千片树叶上。
索性去看看河边的那些树。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乌桕树是秋天美丽的主角之一,与银杏、枫树、黄栌、无患子、鹅掌楸、悬铃木们一起随意地着色,漫漫享用灿亮的秋光。
恰见两只飞鸟在乌桕树梢,远远地,只闻啼叫清灵,不知是否是古诗里的伯劳鸟。
十一月过半,林中黄叶落了厚厚一层,稀薄的阳光照过来,树树披满淡金色。
年岁渐长的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再像年少时“为赋新词强说愁”,看树叶就为看树叶,不必赋予太多情绪。岁月静好是一种祈愿,片刻安宁就是珍贵的自由。
“让我们像大自然那样从容地度过一天,莫让掉在道轨上的硬果外壳和蚊子翅膀而造成出轨。让我们黎明即起,用或者不用早餐,心平气和,泰然自若;让人来人往,让钟声响起,让孩子啼哭——决心好好地过日子。我们为什么要认输,随波逐流呢?”
梭罗在《瓦尔登湖》中的这段话,我曾反复摘记在纸上,是某段时间心绪的映照。
生活千锤百炼,但求寸心洁白。繁杂苦痛,日磨夜消,心底雪亮,但无法做到隔岸观火,那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或许会被解释为“命运”。他人看到的是外在洋溢的热情,你知需要漫长的自我较量,与足够坚定的信念,这是活着的根本。需要警醒的是,自身的散漫使得闯关并不合格。
生命多艰,岂是叹息一句就可以扭转?御风飞行的鸟,飞翔,是它的宿命。唯有不停息,才有可能深远,不是每一只鸟儿的双翼生来鼓满力量。不必要想太多,片刻的自由,就是长久。
人们羡慕鸟的自由,有些人也会因为植物、动物的陪伴,获得非比寻常的自由与快乐。“有些人离开了野生生物也可以生活,有些人却做不到。”奥尔多·利奥波德在《沙郡年记》序言里写过这样一句话,这也是他一生的写照。植物,动物,土地,环境,他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它们。
在他看来,寻找一朵白头翁花的美妙情趣与言论自由一样,是不可剥夺的权利。
十一月,他写过:“我也愿意随大雁而去——如果我是风。”
《海上钢琴师》里的天才钢琴家1900,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抵达陆地,大海,轮船,钢琴,是他生命的全部,也是他快乐的源泉。
“一个人,没有同类。”孤绝的聂隐娘如是说。秋草连天,山岚如画,坐在群山之间的聂隐娘,某种意义上,与1900,奥尔多·利奥波德,梭罗,还有写《星·雪·火》的约翰·海恩斯,是同类人。
天气冷的时候,最是适合重温这些写自然的文字,似与故友相约,有些许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