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胃口很小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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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在一家三甲医院学习时，见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颤抖着进入办公室穿上白大褂，好奇问了我的老师，她说这位教授心脏不好，动过几次手术，每个月维持的药费很贵，只好跟医院请求继续坐门诊，每星期两天。
我又问难道他每月的退休金和医保都不够用的吗？我老师只说了一句，药费实在太贵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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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菌室学习，每天对着显微镜，寻找那些明明灭灭的菌丝，病毒和寄生虫。菌丝很漂亮，上皮细胞是一座座小岛，菌丝就隐藏在岛上茂密的丛林中，闪动着光。
有时会在中年女人鼻翼的两边找到螨虫，胖乎乎趴在镜头里跟你打招呼，无数的小脚乱晃。初高中孩子的手指间可以找到疥虫，寝室狭仄潮湿的产物。汗斑的菌丝染色后像一丛丛椰树的叶子，横七竖八躺在镜里。标本有时进了空气，会产生很多小气泡，中央发黑边缘透明，密密麻麻，在镜里对我“大眼瞪小眼”。
在高大帅气的男人身上查到淋病球菌，200倍油镜下，蓝色的双肾形状抱着白细胞对我嘲笑.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白净无辜，湿疣布满下体，接受检查时轻车熟路。
还有各式各样衣服下面遮盖的各式各样的鲜血淋漓或者污秽发臭，从震惊到镇静，让颤抖的手指尽量地轻一点儿，稳一点儿，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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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病房时，病人出去检查身体，只剩一个小婴儿躺在床上，一看见我就咧开嘴笑了。便忍不住捏捏她的小手，又摸摸小胖脸，和她玩了好久都没舍得离开。真的，我好像天生对小孩子小动物没有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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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夜班换衣服时看到老师的穿越小说平放在床上，好奇地伸头去看，只见一句“你们且把八卦炉带回，你师父必不怪罪于你。”哈哈。
很难理解为什么整天和手术刀打交道的老师会喜欢这些，会不会手术时他也在幻想自己手里的止血钳是幻化宝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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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又是两场手术，一直从两点半站到六点，前面一个小孩还好，皮薄肉嫩，不过考虑年纪小麻药给得少，做到中间他叫了起来，身上还不停地动，弄得我可不淡定，还好顺利结束了。
我要好好说说第二个手术。
切口不大，觉得应该可以，切开一看，那脂肪有多厚真是大开眼界了。脓液不停地冒，皮下脂肪太多，没办法暴露视野，只好又扩大切口，找啊找啊，小钩子换成大钩子，终于找到阑尾头了，超级大阑尾，化脓得非常厉害，以为切完整了，比前面那个小孩要长两倍呢，其实不然，在准备做下一步时又看到下面有坏死组织，又掏出来看，还是阑尾！！！像他这种大而深的伤口还不能像别人一样铺个敷料就好，还得下个引流管排脓血。所以人胖了真是不好，连做个手术也比别人受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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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的时候，大家会刻意聊些轻松话题缓解紧张气氛。
我们主任喜欢美女，有次阑尾炎手术，他感叹着，哎呀，这妞长得真俊啊！后来打开肚子找到阑尾又说，哎呀，这阑尾长得也好看！器械护士说，主任你把这阑尾收藏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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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十二点快下班时，一个病人家属非要把原定于下午的胆囊切除术提前做，匆匆换了手术衣就进去了，当时感觉有点饿，因为早餐吃得太仓促，没想还是出事了。
刚开始感觉挺好，渐渐地身上开始冒热汗，我还想着手术衣真不透气呢，脑门也开始冒汗，肚子空空的，看着血淋淋的腹腔，又饿又恶心，妈呀，太纠结了。我胡思乱想了一会，这汗落了，又开始冒冷汗，我冻得想发抖，手一直紧紧握着钩子，手臂酸麻。真希望时间可以快快过，赶紧做完。正祈祷着的时候，我眼前开始发黑，看不清老师的脸了，也看不清自己的手了，我有点害怕了，这是传说中的晕台吗？我使劲闭闭眼又睁开，还是看不清，不但看不清，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时近时远，我用仅有的力气哼哼了一句：老师我头晕……老师好惊讶喊麻醉师过来拉我，也就听见这一句了。
后来清醒一点时自己已经在墙角堆着了，口罩帽子都被人解了。手术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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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帮助老师为癌症晚期的病人进行胸腔穿刺时，我居然流泪了。还有一个男人肠梗阻，做了两次手术了，现在肠子只有正常人一半长，因为吸收不了营养，人特别瘦，他们家特别艰难，他妻子跟我们说着说着就哭了，一位不拘言笑的男老师也抹起眼泪，我没什么钱，在家里带了饭给他们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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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解剖癞蛤蟆，虽然已经做好了见这些小朋友的心理准备，我还是无处下手……有太阳的日子适合郊游，不应该杀生，更不应该把它的小小心脏挖出来电击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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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去年听一个老师的课，他讲一个烧伤知识的口诀，其中有个动作就是双臂交叉，扶住肩膀。大家站起来和老师一起做，这位感性的男老师说，多抱一会儿，很久没有抱过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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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上解剖课有人出去吐了，一个月后大家解剖完直接就去餐厅吃饭，吃肉也不觉得恶心了。
艺术系上晚自习可以播美国大片，我们系播的是美国解剖示教片，全英文听不太懂，老外的刀法很娴熟，我们也羡慕人家的尸体那样新鲜完整，像我们解剖课用的都是泡了好多年，被前辈们剖得体无完肤的。
有一年放假回来，因为我们的助教特马虎忘记把几具尸体泡进池子里了，结果都长出很长的绿毛，我们班几个人被鼓励着去清洗那些尸体了，承诺了要奖励学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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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学医的都是吃货，你看教材和病历上描述肿块或病变都是鸡蛋大小，绿豆大小，凝乳状，菜花样，咖啡色，看到母亲大人今中午做的鸡蛋紫菜汤，我充分理解了儿科中对于“蛋花样稀水便”的变态形容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紧贴生活。总之一句话，老樊牌鸡蛋紫菜汤（我妈姓樊），不喝悔一顿，喝了悔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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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说生活是一棵大树，上面结满失望的果子，或许在细草微风的岸边，我们还能捡到一粒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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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儿科查房时，我站在主任后面对着小孩斗鸡眼，小孩咯咯咯笑起来，主任一扭头看到我，当时我眼珠快要被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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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医生和护士根本不容易相爱的，年轻医生总是被老护士嘲笑专业知识不够，护士们遇到医生临时改医嘱，恨不得大卸八块喂狗，所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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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进医院工资很少，一千出头，我一姐姐在上海读完研究生，回来工作两年加上奖金勉强拿到二千八。同事之间开玩笑总是说，我诅咒你儿子以后也学医，三十岁还买不起糖吃。其实收入好的也有，外科医生都是绝世好男人，工资高工作累，还没空跟别人搞暧昧，挣的钱都给老婆孩子花了。我们外科主任原先一直用诺基亚6300，后来他老婆买了爱疯，把旧的三星触屏给他了，美了半天，让我们教他玩愤怒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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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漂亮女孩得了白血病，当时她精神状态很好，家里人凑好了钱准备带她做骨髓移植，某天中午她母亲趴在她床前睡觉，醒来发现她呼吸已经停止了。当时在走廊上嚎啕大哭，主管医生怕她接受不了会闹出矛盾。结果临走前她对医生说，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今天去急诊科拿东西正好见到从车祸现场拉回来的父子三人，父亲昏迷不醒，气道被切开，抢救无效。大女儿头上流着血看着爸爸一直哭，旁边站着只有三四岁的小弟弟，他没受伤，也不懂爸爸是怎么了。他不知道从此刻开始，他的世界有了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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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和一个老医生聊天，他说自己不太记得治好的第一个病人，却永远忘不了死在自己眼前的第一个病人，他的名字年龄和长相，还有死前的挣扎。永远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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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年前，一个乡医院的小护士遇到一个陪同丈夫住院的阿姨。冬夜气温低，小护士好心让阿姨和她一起睡在值班室，没想到半夜煤气中毒，醒来的阿姨把昏迷的小护士使劲抱出门，醒来后她们认了母女。
六年后因为家中变故，两人失去了联系。昨天偶然地，那个小护士打听到了地址，进门叫了一声妈，两人哭着抱一起，二十多年了，一个成了小老太太，一个成了老老太太。
连我在旁边看着都哭了，我对我妈说：“老樊啊，你的生活怎么那么像黄金档电视剧啊！”
（完）
文／滤镜菲林（简书作者）原文链接：http://www.jianshu.com/p/WJJRHw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并标注“简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