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2021年度写作读书成长营第105篇/字数5336/累记字数169116
我的父亲是1937年生人,1985年去世的,享年只有48岁,算是英年早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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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位命运多舛,非常有担当的人。
在我的记忆当中,爸爸身体一直不好。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经常用两块砖头支起药罐,熬药给父亲服用。
因为长期喝药,家里穷,孩子也多,父亲的身体很虚弱。那时候唯一给父亲增加营养的方法就是:母亲把菜炒好后,单独夹一些菜出来,多放一点猪油进去给父亲吃。但常年辛劳的妈妈,每次都是和我们姐弟吃一样的缺盐少油饭菜。我小的时候,母亲也非常瘦。
听母亲说,父亲以前是有正式工作的,他在 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镇单位)的邮政所上班。以前的邮政职工经常要在野外架设电线杆,晚上只能打地铺睡觉,但野外的地面比较潮湿,日子久了,父亲就落下了毛病——慢性支气管炎。
1957年,20岁的父亲与17岁 的母亲结婚。同年,爷爷奶奶先后病故。俗话说“长兄如父”,这句话用到父亲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爷爷奶奶去世时,二叔15虚岁、大姑12岁、三叔7岁。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村子里有位居心叵测的人嘲笑父亲这一家人要散。为了争一口气,也为了弟弟妹妹们能够平安长大,父亲依然辞去公职,回到村子里务农,照顾弟弟妹妹们,撑起了整个家。
我的太爷爷曾是一位私塾先生。父亲文化就是太爷爷传授的。父亲回到村里之后,因为有文化,被推荐到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做会计,做了很多年。后来,父亲托人给二叔找到道班(专门养护公路的单位)的正式工作。三叔长大后,父亲送他去当兵。他退伍之后,进了县水泥厂当工人。
多年后,二叔、三叔都把家安在了城里,只有我们一家人一直居住在农村。
长期的操劳,使父亲落下了一身的疾病——慢性支气管炎、慢性肾炎、高血压。如果按照今天的医疗条件,父亲这些病都算不上什么大病,如果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他应该可以活到中国人的人均寿命。可那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差,乡下的更差,又加上家里非常贫穷,也没有钱治疗。所以父亲只能常年喝草药减轻病痛,因为草药比较便宜。
那个年代的食用盐是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粗粒盐。听说食用熟盐对慢性肾炎的人要好一点,妈妈每次都用擀面杖慢慢费力地把那些粗盐擀碎,然后再把它放锅里用小火慢炒,炒成熟盐,专门给父亲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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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位善于交际、无私而又正直的人。
父亲虽然只是一个位普普通通地道的农民,但交际比较广,人缘也好。爸爸在世时,无论是储蓄所、粮库,还是道班那些吃商品粮的工作人员,都和父亲关系非常要好。
听妈妈说,父亲在大队当会计期间,正是大炼钢铁的年代,大队的所属群众全部在一起吃饭,因为自家的锅都拿出来炼钢了。当时,大队部里有很多全国通用粮票和我们省的通用粮票,但是父亲从来没有为自己谋一点私利。后来,大队部意外着火,父亲奋不顾身抢出来不少粮票,他也没有往回家拿一张。尽管那时候家里生活十分困顿:年幼的三叔、幼小的哥哥、父亲、姑姑,他们每天都吃不饱饭。
父亲为人正直,在亲戚邻友中口碑很好。他们之中如果发生了什么纠纷或产生了什么矛盾,亦或家里孩子大了要分家等,一般就会请父亲去帮忙主持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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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个聪明的人。
上世纪的70年代,那时候的农村还是大集体生产方式。丰收的时候,生产队里分粮食的依据是工分的数量,挣到的工分多,分到的粮食就多,反之亦然。我们家兄弟姐妹虽然多,但都年幼,家里只有父亲母亲两个主劳动力,哥哥只算半个劳动力,所以分到的粮食每年都不够吃。
但在我的印象当中,我好像很少饿过肚子。这要归功于父亲每年都要想方设法到北方搞晒干的红薯片(把生红薯洗净切片,然后晒干水分,变成白色的红薯片)回来。虽然那个时候煮粥,锅里没有多少大米,但锅里面有不少煮熟了、吃起来粉粉的红薯干。那种饭食不仅抗饿,而且在那个年代也算是超级的美味。
施行联产责任制以后,父亲每年都会在自家的地里种甜瓜。那是我记忆当中吃到的最爽口的甜瓜。村子里其他人种的甜瓜都没有我家的好吃,也没有我们家的瓜卖的好。父亲种出来的的甜瓜又大又脆又甜。父亲种甜瓜有自己的独特秘方,就是用菜籽饼发酵做肥料。
小时候,我家的板凳桌椅,包括凉床,都是父亲的杰作。冬天有时候会连续下很多天的雪。冰雪融化时,地上泥泞不堪,我们很想出去玩,可是又害怕冻脚,不想脱棉鞋。这时,聪明的父亲早就给我们做了那种小马扎,就是一种矮矮的小板凳:大约7厘米高,20厘米长。我们用绑带把它绑在脚上,绑严实了,就可以出去溜达了,而且溜达一圈回来,布棉鞋也不会湿。父亲冬天也喜欢把双脚绑上马扎,出去串门。
我有一个刚出五服的堂叔是村里的会计,可能是先天性的弱视吧,他每次看书本上或者纸条上的字时,都要离得很近,然后斜着眼睛看。我不知道是他眼神的问题,还是打算盘的技术有限,他每次到我家里,向我父亲讨教会计方面问题的时候,我都惊奇地发现他用算盘算账,还没有我爸爸口算算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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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个热情、重感情、讲礼数的人。
父亲不仅拉扯大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对姑奶——我爷爷的妹妹,也非常地孝顺。每年,他都要把我的老姑奶接过来是住很多天。以至于父亲去世很多年后,老姑奶每次来我家,还一直跟我母亲絮叨,以前父亲在世时对她的点点滴滴。
小的时候,户族当中,没出五服的姑姑有好几位。每年元宵节后,她们回娘家拜年,父亲都会热情地招待她们一顿。如果她们有事来不了,父亲还会有点不高兴。姑姑们来了,我们要按从大到小的顺序一个一个地与她们打招呼,而不能直接说:“姑姑们都来了。”
我的老姑奶家有五位表叔,那些表叔来了,我们也不可以说:“表叔们都来了”。而要一、二、三、四、五地轮流给表叔们打招呼、请安!
家里偶然来了陌生人,我们小孩子不认识,父亲也会介绍一下,然后让我们向别人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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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个过于严肃、不拘言笑的父亲
父亲在家里一直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他不苟言笑。家里的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有些惧怕他。吃饭的时候,如果他坐在餐桌旁边,我们夹菜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平时也很少有兄弟姐妹敢跟父亲沟通。所以我们兄弟姐妹之当中,无论谁有什么事情,个个都喜欢跟母亲讲。
即使是为学习,买本子、铅笔之类的小东西需要花钱,我们也总是只在母亲面前哼哼唧唧,然后再由妈妈到爸爸那里去拿钱。
我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我是在父亲面前最受宠的一个。母亲总说我这张像喝了蜜。所以孩子当中,只有我一个人敢直接向父亲要钱,而且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春节的时候,父亲不论去哪里拜年,都会一直带着我,这是我的其他姐妹享受不到的待遇。
那时候,小小的我就像父亲的跟屁虫。后来,我长大一些,哥哥结婚另住,父亲身体又不好。路途较远的亲戚,比如我的舅爷——我奶奶的兄弟。虽然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但父亲每年都坚持让我去拜年,因为他说我嘴巴甜,会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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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受宠,但父亲在世时,我却让他失望了。
我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经济条件非常差。每个人上学的机会极其有限,特别是女孩子。大姐没进过校门,二姐和四妹也只读到三、四年级,小妹只上了半年学。父亲在世时,女孩子当中只有我在上初中。
但在上初二的时候,我却让父亲失望了,而且还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那一年的腊月,父亲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想想,父亲当时对我应该是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吧。
那时候,正上初二的我,看到村里好多同龄女孩子都没读书了,自己便也不想去读了。尽管父亲为此讲过我好几次,但固执的我还是不愿意去学校。
后来,父亲忍无可忍,踹了我一脚。当时,措不及防的我,被一脚踹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记得父亲当时很生气地对我说:“不读就不读了,我把你的书全部烧掉。”泪眼婆娑中,我看见父亲把我的书抱进了厨房。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妈妈又让我去读书。我委屈地说:“我的书都被烧了,我还去读什么书。”听完我的话,妈妈笑了起来,说:“谁烧你的书了,你到厨房窗台上看一下。”
我跑到厨房一看,我所有的书都被整齐地堆在厨房的窗台上。那天上午,我屁颠屁颠地又去学校了。
转眼到了元旦节,学校放三天假。堂舅舅结婚,我和妈妈去二姥爷家帮忙。帮忙回来之后,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了。我几乎天天守在父亲的病床前,又没去读书了。
当时,羸弱的父亲问我怎么不去上学?我撒谎说(这是姑奶教我的说辞):“教室正在修缮,暂时没办法去。”
那个时候,学校的教室都是土墙、茅草顶,教室的窗子也只有窗框和钢筋,没有玻璃的。冬天的时候,窗子就用塑料薄膜封起来。教室经常漏水,所以教室维修是家常便饭,父亲并没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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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很多的遗憾,父亲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到了腊月二十,父亲的病情日益恶化,我终日守在父亲的床头前,很少离开。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父亲的病情更重,家里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那时候,哥哥已经结婚两年多,早已另居。父亲一直催促母亲包饺子给我们姐弟吃,但母亲没有心思去做。因为父亲已经好几天不能进食了。那时候,没有什么营养药,父亲每天只能靠注射一只大的葡萄糖液来维持生命。
腊月二十四上午,姑奶奶来看望父亲。父亲含着眼泪,一直在姑奶奶面前念叨:“过小年,孩子们连饺子都没有吃到。”
中午,大舅妈和二舅妈也来看父亲,父亲又在她们面前流泪,说:“孩子们还这么小,以后该怎么过。你姐(指我的母亲)的性格太随和,家里女孩子多,不知道将来她能不能管得住。”
父亲是一个比较守旧又传统的人,也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那时候女孩子如果是未婚先孕,或者是早婚等,就会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父亲非常担心他去世后,我们姊妹会做出什么有悖风俗的事情。
后来的事实证明,有思想传统的父亲、母亲的言传身教,我们几姐妹在个人婚姻方面都非常谨慎,而且最终每个人的婚姻也都比较幸福,各家的孩子也都算比较有出息。
腊月二十五,父亲的病情愈发的重了。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后来的几天,他在床上有人扶着都很难坐起来。但是大小便时,他还是坚持要下床解决。
父亲也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他病重期间,母亲在摆地摊的姥爷那里给他拿回来一顶蓝色的帽子。那帽子上还被抽烟的姥爷不小心烧一个洞。帽子拿回来后,父亲还责怪母亲不该浪费那几块钱,说他走的时候,把他以前常戴的那顶帽子洗洗戴就可以。
腊月二十六上午,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了。他的双眼茫然地直盯着屋顶,不讲话。姑奶和姥娘很是担心,因为我们老家有一个风俗,人去世的时候不能直接死在床上,不然死者到了另一个世界,就会成天背着床过日子,很辛苦。
姑奶和姥娘很担心我父亲会突然间走了,便让我试探一下父亲是否神智还清醒。于是,我就问父亲:“我是谁呀?”虚弱的父亲回答:“你不是我的三女儿吗?”
听完回答,姑奶感伤地说:“唉,好寒心哦,他没有迷糊,不要把他挪到地上来,那样的话他会很伤心。”
到了晚上,姑奶再次让我问父亲同样的话。这时候,父亲已经不再言语了,但眼睛还是直盯着屋顶。这次,无论我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回应。姑奶赶紧让我的堂叔们把父亲挪到堂屋里早就铺好的一堆稻草上。
腊月二十七的凌晨五点多 ,屋外北风呼啸,屋里更是寒气逼人。父亲早已神志不清,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空洞洞地直盯着屋顶。
那个时候,偏僻的农村没有公交车,乡下集市卖烧纸、寿衣之类的东西也不怎么全。所以购置这些东西还需要踩单车到20多公里的县城去。母亲勉强下了一些面条,给准备出发买东西的两位堂叔吃,这样路上他们可以暖和一点。
可是,面对我家里的那种惨景,两位堂叔实在是吃不下去。两碗面条放在桌子上早就坨成了一团,变凉了。快六点的时候,二叔让我把那两碗面条端到厨房去。
我打开屋门,双脚迈出门外的那一瞬间,屋子里传来了大姑和姐姐她们的哭声。刹那间,我意识到父亲可能已经走了。我连忙冲入厨房,放下面条,又飞速地冲回堂屋。
这时,我看见父亲的眼睛仍然睁着。外婆伸出右手,一边去合父亲的眼皮,一边絮叨:“你放心的走吧!孩子们有我和几个舅舅们照顾,不会让他们饿着的。”
外婆的手拿开时,我看见了父亲的眼皮,真的闭上了……
姑奶悲切地跟外婆说:“我们守得太紧了,他没法走。刚才他是跟他三女儿一起出去的。”
听到姑奶这样讲话,我当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傻傻地站在那里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既不讲话,也不知道哭,感觉自己的心脏更是狂跳不已。
1985年的大年三十,我们家过得非常非常惨。父亲是腊月二十七早晨六点去世的,腊月二十九上午安葬的。那一年是腊月三十过大年。大年三十的中午,大姐一直躺在床上打吊水。妈妈勉强地煮了饭,炖了肉,并炒了两个菜。可我们姐妹几个都没有心思吃,特别是大姐只是起来应付一下,吃了两口米饭,然后又躺在床上。只有幼小的弟弟,吃得比较欢。
时光荏苒,几十年虽然过去了,1985年过年哪天的场景,有时还会浮现在我的眼前。因为那么凄惨的过年场面,早已被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了。
其实那时候,年幼的我和妹妹、弟弟们,根本不理解妈妈的凄苦。后来稍微大一点,因为没有爸爸的保护,我的性格变得十分乖张,我成天像一只刺猬一样把刺竖起来,随时准备迎接来犯之敌,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全家。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时的我,许多行为是很过分的。关于这些事情,我以前在文章《别人无意中的一句话,让行为乖张的我,做出了彻底的改变》里讲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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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父亲像中国大多数的父亲一样,从来不会直接用言语表达对孩子们的爱。但他短暂的一生,却在殚尽竭力地爱着家里的每一个成员,且毫无怨言。就是快走的时候,他还在为孩子们的将来担心。
他就是这样一位充满着智慧、无私、正直,而又有些古板、过于传统的普通老头。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无论怎么样,在我的心目中,他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现在爸爸已经去世36年了,妈妈也于2015年随他而去。安葬母亲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给父母合了墓、立了碑。衷心地企盼父亲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美满!
今天是父亲节,我也想对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说声: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