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91年,垂垂老矣的汉武帝窝在甘泉宫中养病,做了一个木人追杀自己的噩梦。醒来后,觉得是有人想以巫蛊之术来诅咒自己。这时,和太子刘据不对盘已久的水衡都尉江充看到了制胜点,于是就跑过去和汉武帝说:“宫中有蛊气,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宫中有人要用巫蛊之术害您啊,陛下。
这跟汉武帝想到一起去了。于是老皇帝下令封江充为治蛊使者,“治巫蛊事”。江充抓住了机会,跟老皇帝说在太子宫中挖到了不少的木偶人。搁到任何一个朝代,太子身上出现了这么大的政治性问题,都是要慎重对待的。起码要三堂会审以后,给全国人民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再由当爸爸的哭哭啼啼的废掉储君儿子。再心软点,把儿子一圈,了事(具体参见康熙)。
可是这位能卸磨杀驴废掉原配发妻的老皇帝深刻的向其他封建君主揭示了一个真理:我们不一样。他二话不说,在整个汉帝国内部掀起了一场屠骨戮亲的大惨剧。曾经百般宠爱的太子被逼起兵,兵败自杀。曾经和卫氏一族关系密切的,上至皇后、公主、丞相、将军等皇亲国戚和显要官员,下至普通士兵、百姓无一幸免,“天下咸被其秧”。
之后历代学者无不对这个深刻影响了西汉政局走向的事件进行了深刻的讨论。基本上大家的观点都是一致的:戾太子只是汉武帝晚年为拔除卫氏集团外戚势力的无辜受害者。毕竟他们父子二人作为汉帝国最高统治者和预备役,不可避免的要面临父衰子壮的可怕局面。再加上太子仁爱,“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怎么看都比他那个行苛法严的老爹要得人望,被老皇帝忌惮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因此,汉武帝得到了几乎所有学者的口诛笔伐:洪迈在《容斋续笔》里面认为巫蛊之祸本身就是老皇帝自己在搞事情,“骨肉之酷”令人发指;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阐述了丞相刘屈髦在抓捕时故意搞小动作逼迫太子反叛,“识人不清”枉为英主;田余庆先生则深刻论证了老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更换继承人的地步,“开武守文”势不两立。总的来说,太子人在家中坐,祸从他爸来,是个无辜的小可怜。
真的是这样吗?我们先来看一下西汉时期的宫廷大环境。汉代宫廷贵族妇女中流行用桐木削成仇人样子,刻上生辰八字或粘上被施术者的一缕毛发、指甲,扎上铁针埋入地下,时不时想起来就许个愿诅咒一番,最后用大钉子订到心脏,仇人就会暴毙。操作简单、过程解气、杀人不见血,实在获得了很多人的喜爱。
在汉武帝执政前期,皇后陈阿娇就因他宠爱卫子夫而心生怨愤,召集巫者大行咒诅之术,最终被废。而等到武帝晚年,卫子夫“色衰而爱驰”,他也因长子年富力强却与与他政见不合而不满,更加宠爱幼子。那么我们可以想见,风烛残年的武帝在甘泉宫中养病,“存亡未可知”时,直接行刺不现实,刻个桐人悄悄诅咒他早点去死什么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在官方正史《汉书》中,对于江充跑到东宫搜查,直接以“至太子宫掘蛊,得桐木人”作为结论,中间并未夹杂什么“江充让人诬陷太子”啦,“江充偷偷放了小木人”啦等叙述,也就是说从太子宫中,是真的挖出来了诅咒用的桐木人,根本无法抵赖。
而在《戾太子传》中,太子少傅石德的态度也很令人玩味。如果石德和太子根本没干过扎小人的事,得知江充从东宫中挖出桐木人,第一反应应该是不可置信,然后大怒骂街。太子在看到自己的亲密导师时第一反应也该是气愤又慌张,说自己没做过或者骂江充诬陷。
但实际情况是,石德得知消息后首先想到的是“惧为师傅并诛”,而太子更是什么“无辜”的话都没说。接着石德又说了一句“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现在已经人赃并获),最后才想到让太子反咬一口,说江充有意栽赃陷害,并火速派人拿下江充等人投到狱中,严刑拷打想让江充等人承认是自己捣鬼冤枉了太子。只是江充也不是傻子,没认。
等到戾太子起兵失败身死后,武帝缓过了劲,又是诛杀“逼死太子”的人又是建思子台,但却绝口不提为大儿子翻案。如果我们把武帝这种做法还可以看做是“大儿子生前的影响力太大,小儿子(昭帝)年龄太小又没威信,贸然为大儿子翻案小儿子皇位会坐不稳”的政治考虑。那戾太子之孙,汉宣帝登位后为自己惨死的祖父定谥号为“戾”,为自己上吊的曾祖母(卫子夫)定谥号为“思”是怎么回事?
按周公谥法,“不悔前过曰戾”,“追悔前过曰思”,一个是做错了还死不认账,一个是满心愧疚痛悔过往。如果戾太子刘据真的是无辜被冤,思后卫子夫真的是被逼上吊自杀,他的孙子汉宣帝干嘛要给自己祖父和曾祖母定这么个谥号?又没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