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小的时候，玩玩具刀枪，爱车爱打，爱拼得你追我赶；女生小的时候，爱玩洋娃娃爱过家家，听着王子骑白马的童话，幻想自己是某个落难等着被拯救的公主。
小男生、小女生，我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长大。男生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要去征服全世界，包括女人；女生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要寻找爱情和组建幸福的家庭，栓住一个男人。于是，他玩他的竞技游戏；她看她的韩剧，他们扮演好各自被认可的角色和戏份，似乎，就能得到剧情往期待的发展而去。
什么叫自由？什么叫自我？很多时候，一个人可能根本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真实的模样。他/她只是，被放置于某种社会角色里，扮演好了那个角色，让故事剧情，向大家期待的那个方向发展了去。
第二章 老李
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我遇见了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婚姻的时候，你拉着我走了进去。再往后，很可能会突然有一天为人父母，之后，儿孙满堂。就像所有的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happy ending.
可是，我只是有一天，突然地，对这剧情产生了恐惧。
静子从不否认，离婚并不是她跟老李必然的结局。
如同俗话所说，每一对夫妻都有过一百次一千次想掐死对方的念头，但真正动手杀人的丈夫/妻子，没有几个。
平凡夫妻的日常，大概便是这样互相嫌弃、互相埋怨，而又互相搀扶着，一路白头。
小时候看过父母的争吵，静子了解所谓平凡夫妻的意义。她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吵得很凶，那时候，大概便是父母经历着他们婚姻『七年之痒』的时刻吧。
他们因为各种不可置信的小事情吵架：抱怨对方工作太忙，因为摸不到边的猜忌怀疑父亲跟初恋女友还有联系，甚至因为家务活谁做的问题，吵得天翻地覆。
有一次他们吵得太凶，气急败坏地妈妈抄起手边的拖鞋狠狠向父亲砸去，正好打在父亲的脸上，他怔怔地呆立了几秒，满脸涨红，说不出来话来，然后，怒而摔门出去，直到深夜才回家。
可大半辈子过去，他们经历旺盛的青年时期，经历双双投入工作的热血奋斗，经历父母老去和为人父母的辛苦，经历亲人和自己的病痛考验，又陪伴彼此度过一次又一次和亲人的生离死别，一路走到今天。从老公、老婆的称呼，变成老公公、老婆婆的老伴。他们还是会争吵，还是会互相嫌弃，可是看着他们你就知道，无论怎样的争吵，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分离。
静子和老李，也曾是这样一对在别人眼里怎么看都不会分离的恋人啊。
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跟最爱的人结婚一年之后，竟然，会走到离婚的结局。
有时候，静子会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失去评判能力——尽管那明明是自己曾经的决定，可之后再想起来，似乎既毫无征兆，又出乎意料；尽管在当时的她自己看来，别无选择。
之后的一些时候，静子会忍不住地回想发生的事情。在得知老李出轨的那一刻，就好像是最爱的盘子摔破了一个角一样。实际上，那不是功能性的损坏，只是不再那么好看。如果愿意，可以视而不见；当然，如果无法做到视而不见，那个缺了角的盘子，也会因为这个缺陷而无比刺眼。
如果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接受老李的道歉让事情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所有人那时候劝静子所说的话都如此相似：“婚姻就是这样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他也知道错了，你就大方点儿先饶了他，两个人还是要好好过日子啊”，“哪个男人没有点儿偷腥的事儿呢，再说这事儿也不大，发发脾气让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也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静子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还没能完全听懂父母、朋友劝她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委屈，觉得在面对丈夫不忠的事实之时，明明是对方的错误，却没有人真正用心地站在她身边，告诉她她的愤怒理所当然——父母和好友劝她不要生气，他们骂老李，要老李跟她道歉，保证今后永不再犯。
可是，静子觉得自己处于一种无形的压力之中，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原谅老李。好像出轨的丈夫道歉，妻子原谅，和好如初这样的剧本，才满足所有人的期望，甚至，他们似乎认为这是事情发展必然会走向的结局。
静子怀疑，可能连老李自己都是那样以为。所以，当她坚定地一定要离婚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让她感觉，好像出轨的人并不是老李，而是她自己，背叛了这段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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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张地说，看到老李的第一眼，静子就感觉冥冥之中的一股牵引。她觉得这个男人有顶特别的地方，异常熟悉，异常温暖，而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世界好像都会停止。对于老李，也是如此。他说静子是他看到第一眼就想到婚姻的女人，他说从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期待着一辈子。
然后，他们真的很快走进了婚姻的誓言里。两个人在双方父母和朋友的注视下，按照爸妈的意思，听话地办了一场在他们看来很没必要的中式婚礼。
婚礼前，静子听着司仪滔滔不绝地讲着一大堆婚礼习俗，脑子里一片空白：天哪，好傻啊！要给爸妈端茶，还要听着父母念叨老李之后要好好照顾她，以后就是他们家人之类的话……太可怕了吧……还有满屋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双方父母的客人，要在他们的注视之下跟老李说婚礼誓词……静子觉得羞愧地简直想一死了之。老李知道静子一贯不喜欢这些走形式的场面，总是冲在前面去处理好双方父母对婚礼的要求，应付客人，安排婚礼流程。
看着忙来忙去的老李，当时的静子就觉得：这辈子，大概没有别的男人，能够这样让她忍住自己的清高和对俗世陈规的鄙夷，再做一次结婚这样无聊的事情了吧。
静子还记得他们俩的结婚誓言，老李当时泛着眼泪说了一段感动全场的话，大概是讲了从大学一路走过来的两个人，如何从最简单的小情侣，一路走成相互陪伴的亲密恋人。老李说的太长，大部分话，静子都只能模糊记得，唯有老李誓言的最后一段，她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
老李说，“最初的你只是个单纯、懵懂的女生，而我，也不过是个简单、傻气的男孩子。那时候的喜欢，不过就是喜欢看着你笑；后来，渐渐发现除了美丽、可爱以外，你还有很多东西让我着迷，你让我好奇，又让我期待未来还没出现的你，和我。因为这样的缘故，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里，我觉得有你在，就很安心。所以，静子，世界很大，风雨很多，未来的路，我会好好陪你走”。
静子记得当时站在满场瞩目之中的自己，浑身不自在。听着主持人按部就班的进行婚礼仪式，觉得自己忍不住露出笑，可又忍不住猜测，如果站在台下看，自己穿着这么浓重的婚纱、画着这么夸张的妆，会不会很可笑。
她记得当老李紧张的声音响遍全场开始说结婚誓言的时候，她觉得幸福、又有些害羞，甚至感觉些许羞耻，就忍不住傻笑了起来。而当老李说完上面那段话，主持人提醒该到她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泪来。
她沉浸在老李这番话给她的感动里，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写好的誓言开头，只好结结巴巴地整理语言。于是她原本写下不过三句的婚礼誓言被她临时篡改成了下面这段话。
静子说：“我十八岁那一年遇见你，那时起，好像你就变成了我人生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你比我聪明，知道的比我多，脾气比我好，很多时候我还没想到的事情，你都已经早早安排好。在我还没想明白爱情是怎样的时候，你告诉了我爱情是什么；在我还没开始了解婚姻的时候，你已经拉着我走进来。老实说，这让我偷了很多懒，让我觉得抱歉，可好像又觉得，这应该就是，幸福吧。说起来，好像在我的定义里，你就是爱情，就是婚姻，就是幸福，如果这样一直走下去，好像也不错的样子。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从头到尾，静子觉得自己对这场婚姻的期待都没变。
她只是觉得，如果想象一下自己的未来，如果老李一直在里面，好像是很好的样子。直到走进婚姻的那一刻，她依然只是觉得，婚姻啊，不过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罢了。
至于丈夫、妻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至于双方父母和家庭会怎样的影响他们，至于两个人一起生活之后会对彼此自由带来什么影响……所有这些后来吞噬了她的问题，在结婚的那个时候，都没有引起她的丝毫注意。
老李给她指了一条路，她往那条路上看过去，咦，好像不错的样子哦。于是，就让老李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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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不过是个寻常的晚上。吃完晚饭，两个人摊在沙发上，各自玩着自己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老李坐在沙发上打游戏，静子在用自己的笔记本看着网页。白天的时候因为临时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老李用了一下静子的笔记本登录微信，谈了会儿工作。处理完工作，他去打游戏，忘了微信还登录在静子的笔记本上。
静子从来不查老李的手机，只是那一天，她的好奇心驱使她看到老李微信还登录着的时候，没有关掉。然后，她就看到一个萌萌的少女头像冒了出来，撒娇地发了一句，想你了。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屏幕突然变得模糊。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不由颤抖的双手。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对话已经变成一长串。
她小心地抬起眼看了一眼沙发另一头的老李，他拿着手机的样子，跟前一秒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屏幕上，他回复对方，“我也想你了”。
静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马上就要跳起来，把笔记本摔在老李脸上，怒吼着骂他卑鄙无耻下流！
可是她没有，她不动声色地关了笔记本的声音，截了屏，合上笔记本，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老李身边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抓住她的小腿，把她拉下来搂在怀里，亲密地问：“干嘛去呀？”
他满脸开心的表情，甚至深情地凝视着自己。
静子觉得难以置信，喉管里涌上一阵恶心，赶紧推开他的手，撑起身来，走开说，“倒水”。
老李撒娇着说，“好老婆，给我也倒一杯吧！”
静子走进厨房，看着厨房里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样子，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明明在家的时候连个碗都不洗，如今却变成一个努力把这个家打扫地干干净净的主妇。可是，打扫地干净，又如何呢？就真的干净了吗？
就是在那一刻，静子突然觉得，自己眼下的生活如此陌生——她飞快地变成某个人的妻子，不得不面对平凡夫妻生活的鸡毛蒜皮，要接受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里，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应该要承担的角色和应该保持的姿态。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承担着丈夫身份的对方，竟然那么快地，就把出轨这种婚姻问题抛到她的眼前。甚至，还能因为感觉自己履行了丈夫这一角色的基本职责，在偷偷出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某种暗暗的得意。
毕竟，静子太了解老李，那一刻老李拉住她表现出的深情和沉醉，将他内心对她些许的愧疚、偷情的刺激以及做好一个丈夫的角色不让老婆有任何察觉的成功，表达地淋漓尽致——他以为他的演技骗过了静子，以为静子沉醉在他为她创造的幸福婚姻生活里。
她发现那种她一直不希望面对的婚姻生活其实早就已经到来了，只是自己埋在生活里，没有发现而已。
什么样的婚姻生活？就是那种——需要花很多时间照料家庭，关心对方的日常起居，维持这个家的干净整洁，维护每个家庭成员的亲近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接受对方所有改不掉的坏毛病，甚至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对方自我约束的放松，包容对方的自我放纵，譬如不再那么注重自己的外表，允许自己长胖，在对方面前变丑，美其名曰：因为亲密，所以可以接受彼此最丑陋最真实的一面。
甚而，在目前的社会环境里，还要接受许多秘而不宣的潜规则：婚后的男人还拥有外面的整个世界，而女人，无论她怎样强调个人的独立，在面对外部世界的时候，她终究难以被当成仅仅是一个女人，而不是已婚女人，来看待。
直到那一刻，静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不是在这场婚姻里，在众目睽睽之中许下结婚誓言的时候，只有她，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置身在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入的婚姻，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
她仅仅只是简单地以为，跟自己最爱的人，携手走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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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老李后来认错、恳求静子原谅地时候说，“老婆，我错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聊天而已。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对不起……”
静子冷冷地回答，“这不重要。哪怕你爱上对方，跟我坦白，告诉我，你爱上别人，我可以离婚，可以离开这个家，甚至可以等你回心转意。可是，你不能当着我的面撒谎，不能对着我演戏，不能让我在你导演的剧情里扮演一个你期待的角色。这太自私，太无耻了。”
老李沉默，静子也沉默。
老李的沉默，是因为不理解静子到底在说什么；静子沉默，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
原来她一直期望着跟眼前的这个男人度过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跟一个人过一辈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意识到婚礼的那些可笑习俗，跪着给父母敬茶，听着大家说，从此你就是他们家的女人，要好好侍候公婆，夫妻俩相敬如宾……这些习俗，原来都有他们存在的道理，因为一个女人的出嫁，意味着她对一个新家庭的责任。而一个妻子的身份，不仅意味着得到丈夫的照顾和宠爱，同时也意味着，为了家庭做出必要的牺牲、和包容。
谈恋爱的时候，她从来感受不到这些，因为没有共同生活，而担任着女朋友的角色，意味着被关爱、被照料、被包容。做为女朋友，可以因为男朋友打游戏而生气，可以不理他；可以因为突然在逛街的时候看到一件合适他的衬衫买回去，让他感动很久；可以在约会吃饭的时候挑剔去哪家餐馆吃什么菜，而不用考虑一个屋檐下自己不愿做家务活的时候，对方可以有多勤快。
所以，老李出轨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个不太合适的时机；正是这样一件说不清有无实锤的出轨，让静子意识到：她曾经没有认真想过妻子这个角色究竟意味着什么就投入了一段婚姻；而现在，当她终于了解到一些婚姻的含义才发现，她其实根本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一个角色。
